曾县令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他这一辈子有过高中进士的高光时刻,也经过分配偏远穷苦小县当县令的低谷失落,又有了被贵人赏识过的狂喜,现在则变成一无所有、服役的农夫。
自打住进防狼有术的水泥小楼后,曾县令过得就比较佛系,早先他对瑞王妃恨之入骨,引为毕生之敌。然而在水泥小楼的打动下,他的看法渐渐变了。
——说不定这位瑞王妃就是上天派来的活菩萨真仙子,看这种化泥为石的法术有多惊人?
所以谁还能真心实意的恨一个神仙么?
恨不起来的,只能敬而远之罢了。
当然,敬也没有那么尊敬,毕竟立场不同而且男女有别,勉强做到维持尊严的无视她罢了。
可是曾县令想要无视瑞王妃,偏偏却不能如愿。
瑞王妃带着两名贴身侍女,居然给他送饭来了。
老曾一开始看守棉花地的时候,吃的是糠菜团子,喝的是冷水,看守他的两个人同样如此。
后来,等到瑞王府的钱越挣越多的时候,他们的伙食就渐渐变了。
吃糠咽菜慢慢的被淡褐色的全麦面蒸饼取代,后来又被淡黄色的汤饼取代,现在他们吃的伙食里,已经有了雪白的馒首和带着馅儿料的烤饼,馅料是肉的、饼上还撒着胡麻,比京城的胡麻饼还香还脆还好吃!
这样一来,老曾就不能奢求更多了——吃饱穿暖还不用害怕野外的野兽,一个被迫服劳役的人还奢求啥?
所以当两名侍女把带过来的吃食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是不屑一顾的。
什么好吃的能比得上肉烤饼?他才不吃。
曾县令一副拒绝被收买的态度,都在裴卿意料之中。
毕竟你不能指望着每一个人都是孙渺渺那个傻憨憨。
棉花地地头的水泥小楼前摆着石头做的墩子和石头桌子,阿杏给她在石头墩子上铺好坐垫,她便欣然坐下,悠然的欣赏原野风光。
孙渺渺等了又等,没等到那个看守棉花地的农夫吃东西,不由好奇的问:“这么好吃的果肉相连饼,你为什么不吃?”
要知道,食堂对这种点心是限量供应的,要不是王妃娘娘开口,她和阿杏可没有办法拿到满满一大篮子饼。
曾县令不认识说话的这个侍女,所以像无视瑞王妃一样无视了孙渺渺。
就在这个时候,裴卿轻飘飘的吩咐阿杏:“给咱们的老父母介绍一下这位女侠。”
阿杏就开始给曾县令介绍孙渺渺:“曾大人,你看拎着篮子来的这位你认识不?”
曾县令看了孙渺渺一眼就别开了头,冷哼一声道:“不认识。”
他倒是想赶眼前这三个女子走,可谁叫这地方是人家的地盘,他说话没用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赖在这儿废话。
阿杏便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气说:“这位女壮士可了不得,江湖上有名的女侠,人送绰号毒手药娘,人家可是京城里三皇子府中的客卿,这样一位大人物特意来看你,有没有面子?”
她的话音刚落,曾县令扑通一下从石墩子上栽了下去。
“你也是三皇子府上的客卿?”曾县令带着满身的尘土爬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孙渺渺,“你来昔县干什么?”
刺杀失败又被人折辱一番,最后被口腹之欲打败的孙渺渺:……
见孙渺渺一副高冷的世外高人状,只是拿出三皇子府特有的客卿金牌证明自己的身份,起初怀疑后来却不得不相信她的来历的曾县令,迅速脑补了一出权谋朝争大戏。
“三皇子派你来除掉我这个失败者?”他颤声问了一句,然后很快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我不值得府里的客卿出手——你是来行刺瑞王妃的?”
这女子和上次那个白发美少年贵人是一个路数!?
然而上次那个,最后落得个尸首分离。
这次这个……却居然成了瑞王妃的贴身侍女?!
曾县令面色几度变幻,一开始感觉荒谬绝伦,但看到孙渺渺始终不吱声只是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一种难以置信的绝望就慢慢淹没了她。
“这样的大人物居然投靠了瑞王妃?”曾县令瞠目结舌的喃喃自语,“放着一年十万两银子不要,去给偏僻小县的破落王妃当侍女?!”
原谅他阅历浅,怎么越琢磨越觉得这么魔幻呢?
阿杏在旁边不服气的说:“那你这个中过进士的读书老爷,现在还不是照样要种田,混成了一个农夫?”
曾县令脸上露出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心头五味杂陈。
他心灰意冷的说:“成王败寇,尔等无知小儿岂知此间道理?”
孙渺渺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一听这看地的农夫居然吊起书袋,当下就嚷嚷道:“哎你到底要不要吃这个饼?这个饼凉了就不脆了,你不吃我就吃了啊。”
说着,她掀开篮子上的麻布,拿起一块饼放到嘴里嚼了起来,发出愉快的咔嚓咔嚓响声。
曾县令本来已经自认“被折磨的”古井无波的心,在看到这个身价十万的前三皇子府客卿的言行举止后,终于还是起了波澜。
“你就这么投靠瑞王妃了?”他难以置信的问这个,曾经和自己待过一个战壕(?)的战友。
孙渺渺一边快乐的吃饼,一边翻了白眼回他:“我才没有投靠她,等时机一到我还是要拿她人头回去交差的——现在这不是时机没到吗?”
曾县令气若游丝的问:“那什么时候时机才到?”
他们两个公然拿昔县之主的身家性命来讨论,而被讨论的那个人则悠闲的看风景,完全不予置评。
只听孙渺渺特别理直气壮的回答:“当然是吃够了这里所有的好吃的,等她做不出来新花样,我自然会完成三皇子布置的任务。”
曾县令:……
所,所以?
他面色复杂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忽而一揖倒地:“王妃娘娘在上,晚生曾强……服了。”
曾县令,曾强,在考进士的时候没有服过殿元,在被派官的时候没有服过吏部尚书,在昔县里立足的时候没有服过上峰——却在这一刻,对一个坐在石墩子上抱臂看着风景、神态悠然的少女,心服口服外带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