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思虑片刻,高演便强制自己将丝丝愤怒压了下来,他虽极为不快,但身为北齐新帝,却也能容忍更多的考量,不能像高湛这种浪荡纨绔那般恬不知耻。自登基以来,如今自己身边只剩这么一个兄弟,几位北齐宗室中,除了安德王品行差了些,其余几个子侄包括渔洋王,都还算勤勉上进,九王高湛平日里鲜少参与政事,眼下却为了一个皇嫂,做出这等有损皇家颜面的事,高演一向宽厚仁德,但对于这件事,他有些难以忍受,几乎忍无可忍。
高演慢慢恢复了平静,转眸看向高湛,道:“朕自会查清楚这件事,至于李祖娥,本就被贬,就算她没有身份,也还是先帝的生母,你我的皇嫂,你还是好自为之,不要再给皇室丢脸了。”
他语气带着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高湛还是在嘲讽北齐,高湛却根本听不进去,此刻对这番话听若未闻,他悻悻然上前拉着高湛的手臂求道:“皇,皇兄,帮帮我,帮我找到她。”
听到这句,高演大怒,掀开高湛的手,冷冷的喝道:“若不是在长恭府上,朕真想惩治你,你以为朕会来,就会帮你?这种事说出去,不仅令天下人嗤笑,还会留下污点,让你和北齐遗臭万年。”
里面烦闷,外边却清寒,是个难得的月圆之夜。元轩下了台阶,黑靴踏在白雪上,并未发出一丝响声,道路两旁的院子里红色梅林深邃幽香,高肃长身玉立于红梅间。
“陛下会帮他找李祖娥?”元轩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悄然立在他身后,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开红梅,周遭环绕一阵沁人的清香,“怕是,不会。”
“会,但不是帮他。”高肃凑近一朵覆着白雪的红梅。
元轩轻轻行至高肃身侧,抬手摘下一朵红梅,道:“江山如画,美人如诗,一颦千金值。”
“陛下自有分寸,”高肃顿了顿,道,“玉姑娘来北齐,是为你而来。”
“不是为我而来,”元轩抖掉花瓣上的白雪,将红梅送至唇边,“是为你而来,长恭难道不知?”
高肃笑了笑,温声道:“鸿凌啊。”
两个人在这漫天白雪红梅簇星的夜色里,同时都意味不明的笑了。
高肃发觉他面前的人如清澈的泉水,又如和缓的细风,流过幽幽岁月和荒芜乱世,就真的仿佛看清了他一般,元轩没带半点情分的时刻遮掩着,那相谈甚欢的小院仿若已经沉浮于幽深的谷地,再也无法让人体会出半点人性的真实来。
高肃再一次察觉到元轩的躲闪,但他始终是相信的,眼前的少年依然明俊的扯了扯嘴角。
“我问过你,”元轩抽出腰间的谶窨压在白雪覆盖的梅枝上,对高肃情人般的呓语道,“是否曾有过疑心?”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高肃低头一笑,“我这人一向如此。”
“兰陵王身经百战,所向披靡,世人都知道北齐战神,却不知高长恭面柔心慈,为人宽厚,你相信我,相信这世间的所有人,心思纯洁,殊不知,这世间人心险恶,心怀不轨之人比比皆是,你对我从未有过丝毫疑心,但是长恭啊,”元轩拍掉红梅枝头的白雪,眼底露出佻达笑道,“就不怕我反咬你一口,我心性如何,你又如何知晓呢?”
高肃转过身,看了他许久,半晌,明月清风地道:“你是什么心性,我十分清楚,无须疑心,你若真要如此,我也阻拦不了,凤鸣山你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便是你的,朋友之间,不存在险恶一说,我既把你当朋友,便不会有任何怀疑。”
“兰陵王果然不一般,”元轩嗤笑一声,“人都是有欲望的,现在看来,北齐战神像是个无欲无求之人。”
“是人都有欲望,我只是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深交,”高肃突然问道,“鸿凌你的家乡不是北齐吧?”
元轩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他今日并未穿朝服,内里依然一身红衣,这身红色衬着洁白的雪花,极好看。
雪夜凄寒,一阵风过,有了些冷意,高肃便拉住了元轩,道:“外边冷,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