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茹同众人一道顺着那声儿望去,便见刘三叔甩手走来。
不只刘三叔一人,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手工作坊里聘用的老汉。
一群五六十岁的精神老头儿,一脸神气地风风火火而来,活脱脱一副云阳村老年男子天团的模样。
刘三叔为首,大手一挥,豪气允诺道:“草席,咱管够!”
他与他身后的五六个老兄弟,可都是做手工做了几十年的熟手,一日便能新编出十数张新草席,且先前便已有编成了的五十多张存着呢,本等着今儿送去县城里一道卖了的。
现下大家伙需得用草席来搭棚子防蚊虫,那已编好的草席自然得拿出来给大家伙用。
刘三叔回过身去望一眼身后的五六名老汉,“你们说是不是?”
那五六名老汉立时连连点头。
其中一名老汉呵呵笑道:“够!管够!要多少,有多少!我家大胖孙子也会编两手呢!我叫上他一道给大家伙编!”
众人闻言立时笑作一团,连声夸着那老汉有个好孙子,连带数落自家养着的是个祖宗,啥事儿也不会干就是个讨债的。
“干脆让孩子们全去长茹的手工作坊,跟着叔们学学手艺做做手工,免得到此瞎跑胡闹。”
“对!让孩子们去。”
众人立时达成一致意见。
赵长茹闻言,哭笑不得。
她还没想着雇佣童工呢。
“长茹,你放心!不用算工钱!”
“对,长茹,咱不要工钱,只你别嫌小孩子不开窍,笨手笨脚的,做不好事便成,咱、咱真的不要工钱——”这哪是不想要,分明想要得很。
赵长茹突然觉得自个儿被反将了一军。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来,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雇佣”童工了。
这既然是雇佣自然得算工钱,若不然她不就成了剥削儿童,压榨免费劳力的黑心老板了吗?
“那咋能不算工钱!自然得算——”
她此话一出,众人立时来了精神。
赵长茹默了默,继续道:“但这大孩子与小孩子,总不能照着一个价给。这般!孩子们编草席也不容易,且在咱云阳村有难之时,孩子们能尽自个儿的一份力,帮着咱云阳村度过难关,这是桩值得赞扬的好事,所以,孩子们的工钱,按孩子们编出的草席来算,一张草席十文钱,孩子们出力,我出钱,咱们一起出钱出力,把咱们云阳村重新建起来!”市面上草席一张五文钱,十文钱是双倍的价。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随赵长茹一道,振臂高呼:“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赵长茹不由得心头一热,偏头看向身旁的许元景,将她此时此刻心中的激动,用满眼的热切诉与他。
有人受赵长茹鼓动,高呼着重建云阳村,自然也还有人更关心切实的利益。
“长茹,这大孩子便罢,捣鼓着编一张草席,许是真能给编出来,可这小孩子哪有那本事,这不论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是为重建咱云阳村出力,你咋能这般厚此薄彼呢?你若按编出的草席来算工钱,那小孩子岂不是分文没有?长茹,你这要给工钱奖赏孩子们,鼓励孩子们,让孩子们在为难之时,为咱云阳村贡出一份力,还论啥大孩子与小孩子?全都给才爽快!你这般拿草席换工钱的话,那小孩子年纪小手脚不利索,编不出一张完整的草席,难道小孩子为咱云阳村尽的力便不算力了?”
说话的老妇人一口气将话说完,言语之中隐约带着些不满。
站在她身旁的两三人,几番拉扯她,让她省事些,莫要胡言乱语。
一来,众人记着赵长茹的恩,不愿见人忘恩负义,对赵长茹口出冲撞之言:二来,众人也不敢忘,赵长茹从来不是个软性子。赵长茹可是能当场手刃虎老大,赶走黑虎山土匪的狠人,且现下,赵长茹荷包鼓了,要去县城住便去县城住,要去府城住便去府城住,便是要上京城也是去得的,他们若是一不小心把赵长茹给气着,赵长茹带着许家一家老小,离了云阳村一走了之,他们往后可咋办?
远的不说,近的,那黑虎山上的土匪还没死绝呢,鹰老大不知何时便会杀进云阳村里,为那惨死在云阳村里的虎老大报仇,这昨晚突如其来的地动,把云阳村折腾得不成样子,全村上下尽是一片房倒屋塌的惨状。
赵长茹还在村子里,他们遇着啥急事,至少还有得人求。赵长茹若是走了,他们能找谁求去?
虽说,赵长茹不是冤大头,没手里捧着银钱,一把一把地撒给他们,但只要上土坡去采野草、野花,便一人给足十文做工钱,这也算是大方的了。
赵长茹不急也不躁,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和的笑,眼神之中也无一丝不悦。
她这般不愠不火的模样,反倒让那一时冲动,口气带冲的老妇人自觉惭愧。
“长、长茹,你、你别气,我、我说的是实话。”
赵长茹点头一笑,将目光扫过众人,专在某几张面孔上,短暂停留一瞬。
先前妇人开口数落她想得不够周到时,这几人并不似其余众人一般有劝阻之意,反倒满眼热切地将老妇人望着,显然老妇人方才所言也是他们心中所想,只是他们不想得罪她,所以并未帮嘴。
赵长茹笑意加深。
这几人家中皆只有不省事的小孩子,没有能做事的大孩子,自然会觉着那按草席给工钱的法子不公平。
赵长茹开口道:“出一份力,拿一份钱,这道理大家伙都懂,若是不论孩子做事多少,我全给一样的工钱,反倒是会害了大家伙。”
那老妇人皱起眉头,“咋会害了?”
同她一般的几人也是满脸不解。
赵长茹继续道:“这大孩子做事儿多,小孩子做事儿少,勤快孩子做事多,耍懒娃娃做事少,若我全给孩子们一样的工钱,那做事多的如何想得通?既然做不做事都有钱能拿,那倒不如乐得安逸,学那不省事的小娃娃,啥事也不做得了,横竖那工钱照样有得拿。这般有样学样,懂事的大孩子学小孩子不省事了,勤快的孩子学懒娃娃不肯做事了,可不就是害了大家伙嘛!”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
赵长茹一声长叹,感慨万千道:“这儿孙勤快有出息,咱大家伙往后才有得靠不是?若是养成刘莽那般游手好闲的,咱大家伙可有得罪受!若咱各家的娃子都像刘莽一般,这样大的人了仍旧不省事,还比不过懂事的小娃娃,咱大家伙往后还有啥盼头?常言道:养儿防老,这儿不能养一辈子吧?”
不知是谁带头拍起巴掌,众人立时接连拍掌叫好。
“对!长茹说得对!这孩子若是学懒了,不肯踏实干事了,咱才是连哭的地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