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明以为女儿猜出来他的用意了,哪里知道墨染其实是用这半句话来套他,于是他上了当,很是欣慰地将肚子里的思量都说了出来,顺带着将当年往事也说了一遍。
“你堂叔去了以后,你叔祖父身子也就不大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啊,何况你叔祖父是征战的武将,受过多少伤,比你祖父早走几年,也是勋爵之家,现在落到这步田地。”
林伯明思及此,不禁感叹一声,颇是英雄叹惋之意,他继续道:“通阳夏城有几个知道归远伯林松石的?你祖父在时还好,你祖父去了,安国侯府竟全当没了这门亲戚,侯府不看顾他们,你墨琢哥哥没法子,硬起心肠来投了军营,满朝文臣武将,或是农家子弟,谁舍得让孩子吃这份苦,受这个罪,冬天卧在雪里,衣裳都冻住了,家里没给送冬衣,那孩子身上竟是单衣。”
墨染听母亲提起过,苏夫人每每提起林墨琢,都要叹几声可怜,说林墨琢小小年纪就去了边关,刀剑盾牌都提不起来,操练时硬生生地撑着一声不吭,等百夫长巡视到他跟前才发现,这孩子竟将胳膊端得脱臼了......
军中老兵欺负新兵,见林墨琢年纪小,竟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人人都让着这孩子。
林墨琢却还是病了,病了以后又不吭声,饭菜难以下咽,吃不饱就喝水挺着,生生地熬得只剩下骨头,如此种种,数不清让人心酸的事。
最令墨染惊奇的是,这位墨琢哥哥明明知道本家叔父就在军中,还是三品将军,他竟然瞒着不吭声,旁人皆是千方百计地疏通关系,他竟恨不得撇得一干二净才好。
林墨染曾叹说:“五婶婶的娘家侄子,虽有勇力,可也是借了父亲的力,怎么墨琢哥哥就不来找父亲呢?”
这也正是苏夫人不明白的地方,林家一脉,血缘骨肉,怎么生疏至此?她知道林伯明不是凉薄之人,很是看重骨头亲情,往年过年时她还特特给林墨琢兄弟两送些衣料吃食,虽不能帮衬多少,可心意也到了,怎么这孩子如此喂不熟?
因此苏夫人“怀恨在心”,每每提及都要嗔怒,言语中仍是露出“怜惜慈爱”,在林墨淙去了边关之后,这语气却淡了不少;嗔意愈多,怒意渐息,嗔怒的对象也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两个孩子。
墨染第一次见林墨琢,是林墨琢从边关回来,听从林伯明的吩咐来安国侯府送信。
当时墨染才走到廊下,就听见里面母亲的说话声,心中疑惑:“母亲从不如此高声说话,怎么还如此着急?”
她不等藿芝出来,就掀帘子进去,恰撞见林墨琢被母亲训得缩脖子的样子,墨染又惊又愣,站在门口,想笑又笑不出来,不防林墨琢转头,她便盈盈拜了下去,口称兄长。
林墨琢憨憨一笑,躲着苏夫人的眼神回了一礼,如释重负地说:“三伯母,侄儿记住了,以后再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他说着就欲退出去,又被苏夫人叫住,飞快地接了苏夫人递过来的包裹,身影一闪就到了墨染身边,稍一停留,竟对墨染道了声谢,墨染转而看向苏夫人,心中颇为不解,怎么这个哥哥如此奇怪?
林墨琢那次是代替林伯明回京述职,在阳夏城待了足有半年之久,期间时常来寻墨染,他没有妹妹,又感林伯明提携、照顾之恩,心中深念血缘骨肉亲情,看待墨染犹如亲妹妹一般,临行时还送了墨染一柄宝剑,那柄剑至今仍挂在墨染书房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