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祥和之下却是暗潮涌动。
宫奴们皆已稍稍闻得燕王荀王大兵压城之事,心头发虚,人心惶惶。
平乐王被紧闭的宫院,偏僻落败,院门外仅有五名御林军把守,院内也仅有一名宫奴服侍,且又因平乐王病入膏肓,要死不活,院内的那名宫奴也无心去触平乐王霉头,每番用膳之际,便隔着屋门随口唤上一句,倘若屋中未有平乐王回话,她便当做平乐王晕死睡却,无心再理,连带院外的几名御林军也是防守懈怠,不时坐在院旁打盹儿,百无聊赖之中,谁都不会相信那早已下不得榻来的平乐王竟还能在他们眼皮下蹦跶兴风。
宫院内那些参差不齐的树,摇曳之中落叶缕缕,奈何地上都已逐渐被落叶覆盖得看不清青石板路,宫奴也无心扫却,只盼着再等个两三日,便让胆子大的御林军进屋去看看平乐王死了没。
若是死了,那她的任务便已完成,不必再呆在这死气沉沉的院子里触霉头。
此际,天色正好,艳阳高照。
周遭和风缕缕,清风送爽,倒是极为难得的未有常日那般酷热灼人之感。
而这偏僻宫院的主屋内,本是‘病入膏肓’的平乐王则懒散坐定在软榻,兀自沉默着,待得许久,天色暗下,他才神色微动,心觉时辰差不多了,便顺着屋中柜子后方新掘的暗道,踏步离去。
因着燕王荀王大兵压城的消息不胫而走,黄昏的宫闱,突然显得有些清冷了些,连带那些常日里云云燕燕的宫奴都尽量闭门不出,紧张祈祷,期盼燕王荀王莫要举兵犯入禁宫,大兴杀伐。
整个宫闱,皆笼罩着一层紧烈压抑的气氛,独剩大批御林军越发紧锣密鼓的巡逻,戒备之至。
一路行来,平乐王步伐缓慢,满面淡漠,直至悄无声息抵达宫牢不远处时,他才神色微动,低沉而唤,“来人。”
短促的二字,嗓音压得极低,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几名劲装暗卫陡然凭空跃出,小声而又干练的跪定在了平乐王面前。
“本王要入宫牢一趟,尔等去扫平那些镇守宫牢之人。”他说得极为直白,语气也是格外的淡漠无波,从容淡定。
暗卫们纷纷点头,不曾耽搁,几人皆如同鬼魅似的腾空飘至宫牢口,不待那几名镇守宫牢的兵卫反应过来,便抬手过去,快如闪电的将兵卫打晕。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极短极短,他们几人都是苏晏千挑万选才选拔出来的贴身护在平乐王身边的暗卫,是以本事极其了得,鲜少人能及得上。
待那些镇守宫牢的兵卫纷纷倒下,黑衣人才将兵卫拖走掩藏,则待一切完毕之后,天色已是全然黑沉下来,平乐王这才缓步往前,径直朝宫牢入口行去。
大昭皇宫的宫牢,乃地下宫牢,此番顺着宫牢入口的阶梯一路往下,中途虽也遇见狱卒惊愕阻拦,但身边暗卫手起刀落,手法极快,两招之下便将涌来的十来个宫奴彻底灭口。
一时,本是霉味阵阵的地牢陡然染上了血腥的味道,而不远处那些牢房之中的人也听到了杀伐之声,纷纷惊恐的所在牢房角落,抱头哀嚎,瑟瑟发抖。
他们以为是乱贼闯入宫中来了,大兴杀伐,他们以为太子与皇后终究是败了,没抵挡住外敌,整座宫闱也即将要沦为血流成河的炼狱。
奈何片刻之际,待平乐王平缓而来的脚步声彻底停歇在两侧牢房正中的过道上,周遭气氛,也突然因为他脚步声的停歇而变得鸦雀无声。
此际,有稍稍胆大的人才忍不住睁开眼来,待目光扫到满身素白的平乐王时,顿时扯着嗓子震撼道:“是你?”
这话一落,周遭其余牢中之人也纷纷抬眼朝平乐王望来,待将平乐王面容看清之后,所有人皆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纷纷扑过来隔着牢门朝平乐王哀声求救。
整个过程,平乐王静立在原地不动,神情淡漠如初,眼中布满请冷傲然之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掩的君王之气,似如立足于九五之上,尊厚而又傲然得令人不敢直视。
瞬时,在场之人皆被平乐王身上的这种气焰镇住。
他们印象之中的慕容景,历来都是暴躁得如同栓不住的狮子,肆意在外惹是生非,甚至也容易被太子拳打脚踢,如同一只落水狗似的挨打,偶尔之际,又会病恹恹得像是随时都要咽气一般,晦气缠身。可如今呐,如今这慕容景身上的所有气质,无疑是他们从来都不曾见到过的威仪与傲然。
“想出去么?”
正待在场之人怔愣之际,平乐王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嗓音格外的温和而又平静,却又像是一杯醇酒之中藏着剧毒,让人心头莫名的有些畏惧。
“你这病秧子能救我们出去?”片刻,有稍稍胆大之人再度不置信的出声问。
如今这宫牢之中关押着的,都是前几日曾稍稍反抗过太子禁令的皇子,连带六皇子都被关押在此,暗无天日。本以为太子登基之后,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这些大昭皇子处死在宫牢里,却不料这慕容景突然出现,当即让他们绝望的心底溢出希望来。
“皆是手足,相煎何太急,我自然不愿见得你们被太子皇兄杀却,救你们,本是我分内之事。”正这时,平乐王再度平缓出声。
则是这话一出,在场其余的皇子顿时忍不住激动落泪,纷纷朝平乐王呼救,而那方才言话的皇子则稍稍保持镇定,戒备着继续问:“常日我们也没少欺负过你,你当真愿意帮我们?又或者,你对我们心存什么目的?”
平乐王微微而笑,“目的自然是有,不过是因太子皇兄为人不仁,残害手足,我有意联合各位皇兄皇弟一道,废太子罢了。”
“就这么简单?”那位皇子继续问。
太子将他们押入宫牢,有意杀害,便是这慕容景不说,他们一旦脱身也是要对太子疯狂复仇,只是这慕容景如今的态度着实太过怪异,连带浑身气质都大变,浑然不像是他们常日里认识的那个慕容景,若不是他容貌未变,身材未变,嗓音未变,他们都要以为面前这人定是有人在冒充慕容景,是以,种种的疑虑与怪异之下,他着实不敢如此干脆的相信这慕容景对他们竟无任何目的。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诸位皇兄皇弟皆算是我大昭京都有些势力之人,我慕容景登基,自然得仰仗诸位皇兄皇弟以及尔等背后势力的照拂。”平乐王面色仍是丝毫不变,脱口之言却是极为的直白,直白得让在场的皇子彻底震在当场。
那方才问话的皇子震撼道:“你竟想当皇帝?”
平乐王微微一笑,“难道不可?”
那皇子刚想脱口就道这平乐王没本事没资格坐上那龙位,却又突然想到自身处境,到嘴的话也蓦地噎了下去。
在场之人皆陷入沉默,突然一言不发。
平乐王候了片刻,漫不经心的道:“诸位皇兄皇弟不说话,想来就是不愿与我为伍了,也罢,那就当我今日不曾来过吧,皇兄皇弟们日后是死是活,皆与我慕容景无关。”
嗓音一落,不待任何人反应,便转身离去。
则是足下刚行两步,有皇子惊慌失措的大吼,“皇兄,臣弟愿意!臣弟愿意辅佐皇兄登位!”
平乐王应声停步,慢腾腾的回头望去,目光锁向那吼话之人,勾唇而笑,“六皇弟倒是识时务,皇兄甚是欣慰。且若皇兄未记错的话,六皇弟的母妃乃江南刘家,家中还有位前年便告老还乡的江南巡抚,且你舅舅更是怡安之地的总督,这两位皆是声名显赫的忠骨之臣,深受百姓爱戴……”
不待平了哈后话道完,六皇子便急急点头,“是,臣弟的外祖父是上届的江南巡抚,舅舅正是怡安之地的总督,如今京中出事,臣弟的外祖父与舅舅皆会适时抵达京都城,那时,臣弟定会与母妃一道,联合外祖父与舅舅拥皇兄为帝。还望皇兄念在手足的情分上,救臣弟一命。”
他眼中都快急出泪花来,平生之中,从来都不曾遇见过这般性命堪忧之事,甚至当初太子差人捉他入牢之际,连母妃都被他打了几鞭子,阻拦不得,他如今早已心生绝望,只觉死到临头,而今自家这景皇兄突然出现给了他们求生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伸手抓紧的。
那皇位啊,他一直都不曾真正垂涎过,前些日子也是因太子杀伐的手段太过阴狠,惹那些丧子之痛的朝臣突然改变风向有意拥他为帝,他无疑是被赶鸭子上架,却也正是因为这点,遭了皇后与太子忌恨,从而趁着这禁闭之际,太子亲自差人将他送来了这暗无天日的宫牢。
走了这一遭,皇位于他而言,再无性命重要,日后,他只愿他能安然活着,封去外地,这些京都的是是非非,他委实不愿再参与。
“六皇弟如此之言,倒让皇兄感动,手足一场,皇兄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带六皇弟彻底脱离这囹圄。”正这时,平乐王终于平缓道话。
六皇子如释重负,眼中都快憋出泪来,“多谢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