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扭头扫他两眼,那只欲要推着他坐稳的手犹豫一番,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心思层层的开始浮动,她抑制不住的肆意揣度开来,只道是平乐王如今模样,忽然不像是大获全胜之后的激动样子,难不成,今日终究还是出了什么棘手的岔子?
越想,便越发的想得有些多了,失神间,平乐王一直搭靠在她的肩膀沉睡,睡着睡着,瘦削的身子也自然而然朝她倾斜而来,直至整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
叶嫤眼角一抽,面色微变,终究还是一动未动,并未打扰。
马车一路往前,不久,便彻底出城。
城外的夜风不住的将马车的窗帘子吹起,一道道青草泥土的味道顺着夜风扬了进来。雨后,这片漆黑的林子里无声无息,压抑而又沉寂,偶尔之际,会有一只夜鸟振翅而动,那突来的声音格外怪异明显,令人头皮发麻。
叶嫤兀自沉默,待平乐王的鼻息越发平静之后,她稍稍抬着另一只手,掖住了窗帘,稍稍挡住了窗外那肆意钻入的冷风。
她也不知平乐王此番究竟要带她去何地,或许是皇陵,去将他如今扬眉吐气的成功迫不及待的告诉他的母妃;或者,他要去梦姨那里,将这大获全胜的好消息告诉梦姨;又或者,他压抑了这么多年,憋屈了这么多年,如今彻彻底底的解脱,心境一时之间转换不得,便想去城外某个无人之地大肆的发泄……
各种揣度,皆在心底占据一方。
直至一个时辰之后,马车突然停下,周遭皆被大片火光照亮,通明之至,则是这时,车外也扬来暗卫恭敬的嗓音,“王爷,到了。”
这话一出,平乐王并未醒来,他仍靠在叶嫤肩头睡着,呼吸匀称。
叶嫤兀自沉默,也未动。
直至不久后,车外再度扬来暗卫恭敬的嗓音,这回,平乐王才稍稍应声回神,那双疲倦的双眼终于缓缓的掀开,露出了一双略是朦胧的双眼。
“王爷若是觉得累,可在车中休息会儿再下去。”
叶嫤低声道话。
平乐王幽远低沉道:“有些事,不愿再耽搁。”
说完,缓缓挪身下车,而后便立在车边朝叶嫤伸手举着,似要专程扶她下来。
叶嫤按捺心神一番,故作自然的往前,待被他扶下马车后,才见此处正是大昭皇陵。
只是皇陵当前,正立着上百兵卫,甚至还有两具雕刻得极其复杂奢华的灌木,甚至放眼望去,兵卫后方还立着不少朝服之人,其中有人率先上前,颤着嗓子朝平乐王道:“王……爷,微臣已算过时辰了,下一刻便正好是下葬的最佳时辰,王爷您看……”
平乐王淡扫他一眼,一言不发,仅伸手过来牵住了叶嫤,踏步往前。
瞬时,在场之人陡然朝两边站去,当即为平乐王让出一条道来,待平乐王稍稍走远,才头也不回的吩咐,“那尔等就好生准备准备,下一刻,让先皇与先太后入葬。”
他嗓音格外的冷冽,也格外的淡漠,叶嫤下意识扭头朝他望去,却能清晰见得他眼中布着的浅浅泪光。
虽为铿锵刚毅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且与他相识这么久,她也鲜少见过他会落泪,但如今的日子不同,那一向溺爱他护着他的皇祖母下葬,如此悲戚悲凉之事,定也会砸弯他的男儿脊骨,让他抑制不住的悲伤。
太后,乃这天底下最是护他的人了,如今太后没了,下葬了,这天底下,便再也找不出另一个太后来如此的宠他了。
心思至此,叶嫤心中也莫名有些悲凉,目光稍稍有些黯淡,却是并未开口对平乐王低声相劝。
冷风浮动,本是早秋之际的天气,如今竟突然显得有些气温凉人。
整个下葬的过程,在场之人皆面色紧绷,特别是那些衣着官服的朝臣格外的小心畏惧,生怕出得任何岔子。
直至所有之事彻底完毕,天空已有些微微的亮了,黎民已至。
在场之人皆一宿未睡,平乐王仅为先皇上了一炷香,便在太后的墓前长跪不起。
眼见平乐王都跪了,在场之人皆不敢站立,纷纷下跪,却是长跪之下,即便膝盖发酸发痛,支撑不住,却也不敢有半点的动静或自行起身,仅得咬牙强撑,生怕平乐王会突然扭头过来将自己拎出来处死。
叶嫤也跪定在平乐王身边,满目复杂。
直至许久许久,久得在场所有人都快凝固,也久得平乐王的脸色越发的苍白疲倦,叶嫤眉头微皱,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过去,极为难得的主动牵上了他的手。
她本意是要对他无声劝慰,让他回神过来,让他坚强的面对这一切。只是她也知晓太后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是以即便伸手去牵他,心中也并不觉得平乐王会真正被她影响着回神过来,强行镇定。
奈何待得两人手指相触之际,她甚至能清晰觉察到平乐王那冰凉的手指颤了两颤,当即就要下意识的躲开,却又是眨眼之中,他突然稳住了手,并未真正躲开,反倒是指尖一动,彻底与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温热的掌心与他冰凉的掌心相贴,如此冰与火的交织,使得叶嫤略是不惯的怔了一下。
则是这时,平乐王已全然回神过来,主动牵着她起身而立,随即朝在场跪立的暗卫与朝臣道:“前三日,先皇与先太后的烛火不可灭,尔等好生看守,不得出任何岔子。”
在场之人纷纷恭敬称是。
平乐王不再耽搁,牵着叶嫤踏步离开。
叶嫤本以为他还会牵着她去见他的母妃,奈何至始至终,他都未去她母妃的墓前,仅是牵着她一路出了皇陵,而后将她抱上了一匹烈马,待得她下意识垂头扫他之际,他也跃身上来坐定在了她后方,手中长鞭一扬,顿时策马狂奔。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叶嫤忙问。
“回城。”平乐王低沉回话。
叶嫤面色微变,转而微微一笑,故作试探的问:“回城登基吗?”
却是这话一出,平乐王并无任何回答,反倒是将她稍稍拥得紧了些,叶嫤的脊背紧贴着他那跳动不已的胸腔,如此亲近的距离,连带自己的心都抑制不住的跳动,总觉得此时此际的她与他,就像是互相取暖的两个无家之人。
只是,理智终究还是即刻将她脑海中的这种比拟彻底挥却,她叶嫤虽是无家之人,但平乐王绝对不是,若不出所料,他一定会成大昭的新皇,美人与江山尽在其手。
她与他不一样的,至始至终,都完全的不一样。
“叶嫤。”突然间,他并未回她的话,而是紧着嗓子朝她唤了一句。
叶嫤按捺心绪一番,故作自然的应道:“嗯。”
平乐王紧紧的将她拥着,“皇族终究不同寻常人家,身为帝王,自也有诸多无奈之处。若是有朝一日,我负你了,亦或是所做之事让你失望了,你可会浑然不听我解释便执意离开?”
叶嫤一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奈何平乐王却极为执着于这个问题,默了片刻,继续问:“若有朝一日,我负你了,或者做了让你失望之事,那时候,你可会给我解释的机会?可会等我解释之后再决定离不离开?”
叶嫤深吸一口气,“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你还未回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