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献礼的朝臣也纷纷识趣的停歇动作,立在一旁观望。
时机成熟,叶嫤指尖微微而动,开始抚琴。
一时,婉转优雅的琴音从她那扭曲指尖下的琴弦扬出,柔如春雨,在场之人皆是一怔,纷纷哂笑,只道是如此柔腻腻的琴声,算哪门子的战曲。
倘若战场之上当真以此曲来抚,那绝对不会激昂士气,定会让所有将士软绵身子,战斗无力。
顾明月也忍不住勾了唇,面上戏谑成片,只是她那双眼,却紧紧的凝在叶嫤的琴弦上。
她在戏谑,也在等,等叶嫤琴弦下的红木破开,等红木琴身里的东西彻底钻出,等叶嫤死于非命,等晴羽与柳楚楚受得殃及。
奈何,半晌过去,红木之琴仍是毫无动静,反倒是叶嫤那狰狞的手指动得越发厉害,且本是软绵婉转的琴音,此际却犹如电闪雷鸣般激烈颤动,而那急促的音调与怪异轰裂似的声音就似如山崩地裂,洪水倾斜,力道极猛极猛。
在场之人面色越发而紧,心口也跟着琴曲层层的骤缩,浑身也似莫名的积攒了力量,想要去喷薄,想要爆发,想要去猛力的释放。
晴羽与柳楚楚早已跟不上如此急促迅猛的琴音,舞蹈失灵,慌乱不已。
则又待片刻之后,待得所有人皆沉浸在如此激昂的琴音之中时,突然,叶嫤指尖蓦地顿住,瞬时,琴音也铿锵而止。
一时,周遭无声,诡异寂静。
不待众人回神,叶嫤已缓缓起身,朝主位上的平乐王与顾明月弯身一拜,紧张道:“妾身的战曲已是抚完,祝皇后娘娘寿辰大吉,福如四海。”
顾明月这才回神过来,满目起伏的将叶嫤凝望,心底深处,一道道不可置信与愤怒之感在升腾蔓延。
琴,竟是未裂开!
“多谢叶妹妹了。”仅片刻,她挪开视线,应付的道了一句。
叶嫤却不回位坐定,继续道:“妾身琴技的确不好,战曲也抚得不精,妾身早就闻说皇后娘娘的琴技才是大昭一绝,不知这首战曲,皇后娘娘可否亲自指点妾身?”
顾明月眼角一挑,未料叶嫤会顺势提议,且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她若随意回绝,自是显得她堂堂皇后不敢接招,亦或是小气。
她勾唇而笑,温柔如初的问:“叶妹妹想要本宫如何指点你?”
叶嫤紧张道:“皇后娘娘也抚一首战曲,妾身自能比较妾身与皇后娘娘指法与琴音力道的把握与掌控。”
顾明月心口一沉,虽笑着,但那含笑的眼里略有冷冽的微光滑动。
她并未立即回话,待沉默一会儿,正要委婉圆场的拒绝,不料身边的平乐王突然出声,“朕也许久不曾听过皇后抚琴了,趁此机会,皇后便抚琴一首吧,朕,也想好生听听了。”
温柔入骨的嗓音,缠绻得让人心口发暖。
顾明月到嘴的话终于说不出了,且近些日子越发相处,越觉子玉对自己从未断情,反而是一直长情至此,一直,等着她的回应,等着她回头。
心头一软,便也顾不得她如此显赫身份当众屈尊降贵的抚琴了,反而是心态一变,便想为子玉好好的抚琴一首,也让在场诸臣看看她顾明月是如何高超精妙的琴技,如何的才情。
她仅沉默一会儿,便转头朝平乐王道:“既是皇上想听,妾身,便抚给你听。”
说完,便转头朝身边宫女望去,“去重新拿琴来。”
宫女忙点头,当即要跑走,平乐王适时开口道:“何须麻烦。”说着,嗓音一挑,“去将皇贵妃方才用过的矮桌与长琴搬过来。”
顾明月脸色僵住。
宫女极其惊愕的立在当场,左右为难,满目无助的朝顾明月望着。
顾明月一时无言。
平乐王朝宫奴催促,“还不去?”
宫奴终是不敢耽搁,急忙要过去,顾明月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妾身自行过去便是。”说着,神色已是全然恢复如常,婀娜摇曳的起身朝矮桌行去。
待坐定在叶嫤方才坐过的位置,顾明月朝叶嫤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定在晴羽与柳楚楚二人身上,缓道:“还得劳烦二位妹妹为本宫伴舞一曲。”
晴羽低头而应,柳楚楚心不甘情不愿的垂头。
“皇贵妃且退下,莫要耽搁到皇后。”主位上的平乐王再度漫不经心出声。
叶嫤心神微动,慌张畏惧的点头,随即匆忙要朝自己的座位奔去,哪知足下踉跄不稳,竟狠狠撞倒了身边不远的柳楚楚。
柳楚楚顿时狠狠摔在地上,身子骨恰到好处撞到了一旁的青石板,且这一跤的确摔得不轻,胳膊肘与嘴角都摔出鲜血来,狼狈狰狞。
顾明月回头一望,眉头深深皱起。
平乐王面色沉下,脱口的温和嗓音突然染上了半许冷意,“你二人还不退下?”
叶嫤慌恐点头,急忙踉跄的起身回位。
柳楚楚也不敢耽搁,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回位,待坐定在叶嫤面前,她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一边要气冲冲的要朝叶嫤算账,叶嫤唇瓣微动,极低极低的朝她道:“摔一个大跟头,换你一命,值了。”
柳楚楚僵住,不知叶嫤此话何意。
这时,顾明月指尖微动,已在开始抚琴。
她全然省略了叶嫤琴曲前半段的柔腻琴音,而是直接激昂而起,抚出的琴曲也格外的震撼人心。
叶嫤心生折服。
不得不说,顾明月虽心性狠辣,但她的琴技,的确在她叶嫤之上,只不过……那把红木的弦琴,并非上乘,那些稍稍透明的琴弦,可承受不起顾明月如此高超琴技的折腾呢。
心思至此,她落定在顾明月琴弦上的目光也逐渐发紧。
则是片刻,突然,顾明月指尖下的琴弦震动过猛,陡然折断。
刹那,顾明月指尖蓦地被琴弦划破,指尖的鲜血大肆滴落在琴上,她似如受到剧烈的惊吓,当即起身大退,却是一把将身后呆住的晴羽撞倒,两人一道摔地,顾明月又突然闷哼一声,惊慌失措的将晴羽的手高举,嘶哑惊恐的吼,“皇上,晴羽要杀妾身。”
在场之人皆是大惊,僵在当场。
平乐王拍桌而起,整个人腾空跃身至顾明月身边,抬手便将顾明月拉过来护在怀里,心疼的问:“明月,怎么了?”
这话一落,在场的骠骑将军当即跑至晴羽身边将晴羽拉至身后,阴沉道:“皇后娘娘可莫要血口喷人,晴羽一直在为你伴舞,何来杀你一说?便是方才也是你撞倒了晴羽。”
顾明月满目含泪,脸上染满痛楚,她浑然未将骠骑将军的话听入耳里,仅怜然脆弱的朝平乐王道:“妾身方才抚琴,便觉后背突然有银针刺中,妾身震惊之下才未收敛好指尖力道折断了琴弦,妾身本要即刻起身逃走,不料撞到了晴羽侧妃,当时倒下之际,便觉有什么东西再度通过晴羽的手刺入了妾身手臂,妾身这才知晓,银针是晴羽的,皇上若不信,可检查晴羽身上,看她是否携了银针。”
说着,脸色越发的惨白惊恐,“也不知银针是否淬毒……”
平乐王满面心疼,双目冷沉的朝晴羽望去。
晴羽紧紧拽着骠骑将军的衣袂,探头朝平乐王望了一眼,随即软跪在地上,“皇上,妾身并未带银针,妾身也并未害皇后娘娘,还望皇上明察。”
这话一落,骠骑将军也开始强势帮腔,浑然不让人随意伤害自家闺女。
平乐王沉默片刻,低沉道:“事已至此,未洗脱冤屈,晴羽,你可愿意让宫奴搜身?倘若你身上未携带银针,便证明今夜之事仅是一场误会,皇后也会就此为你赔罪……定不会随意委屈了你。”
骠骑将军眉头一皱,正要道话。
晴羽已先一步点头道:“可。皇上,晴羽可以让人搜身,妾身是清白的,是清白的。”
这话一出,骠骑将军到嘴的话噎住。
平乐王不再耽搁,差宫女对晴羽搜身,奈何这一艘,竟当真从晴羽袖中搜出了几枚银针来。
晴羽双目圆瞪,脸色惨白,不可置信。
骠骑将军脸色清白交加,一时之间语塞,脑袋凌乱,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叶嫤手中的杯盏也稍稍放了下来,心中冷冽四起,阴沉之至。她下意识朝身边苏晏望来,则见苏晏也恰到好处的望她,两人视线一对,皆从对方眼底觉察出了清明的神色。
看来,都是明眼人。
叶嫤如是评判苏晏,也觉今夜的这场戏,顾明月着实下了狠力,虽是狼狈,但却得了平乐王的宠爱与心疼,又能灭了晴羽,也能让群臣见得平乐王对她顾明月的重视与在意,顺势立威,无疑是一箭三雕。
且今夜那弦琴,定也是有问题的,若不然,方才在她叶嫤抚琴之际,顾明月为何会一直盯着她指尖下的长琴,又为何会待她一曲抚完之后,面露失望与不可置信之色。
仔细一想,许是顾明月准备的长琴的确有问题,只是,长琴该是被人掉包了,换成了这把普通的弦琴。而这暗中掉包之事,又是何人所为?
平乐王吗?
毕竟,方才在她答应抚琴之际,平乐王也是亲自朝她稍稍的点了头,示意她安心的。
所有思绪,层层萦绕在心,一时之间回神不得。
却又片刻之际,左手胳膊突然被人死死的吊住,力道极大,叶嫤愣了一下,当即回神望去,便见柳楚楚脸色惨白,满目惊恐与后怕,六神无主,额头的碎发也全被冷汗打湿,仿佛刚从水里爬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