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犹豫着问:“那裴楠襄与姬宣二人……”
“这二权敢在这节骨眼上兴风,朕便敢即刻收网,彻底将这二人斩杀于大昭境内。倘若此事败露,惹怒大梁,朕也能披甲上阵,金戈铁马踏平其大梁都城。”
仍是不待苏晏后话完,平乐王再度出声。
他嗓音仍无半点的起伏,平静无波得像是随口言道的一句话而已,他的脸色也平静得厉害,然而那双漆黑的眼中,却卷满了森冷与杀伐之气,似从炼狱中打磨出来的阴邪之色,让人稍稍观之一眼,便觉心头发虚发凉,总觉得要被他连肉带骨活吞了一般。
苏晏心口蓦地一紧,破荒的心生畏惧。
总觉得此际的帝王,越发的沉静压抑,森冷无情,似是比最初他认识他时,还要来得心狠手辣,杀伐狰狞。
或许一个人终究能改变一个饶性子,而叶嫤,终究未让自家帝王变得有温度,亦或是变得良善,而是阴差阳错的,将他化为了炼狱之中的狠烈之人。
心思至此,苏晏再不敢提及有关裴楠襄之事。
平乐王也毫无心思多言,也根本不曾动筷用膳,而是一杯一杯的不停饮酒,待一壶酒彻底完毕,他再度差宫奴搬了几大坛子的酒入得屋来继续饮。
整个过程,苏晏静静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平乐王也一声不吭,满身煞气,酒水不停。
直至许久,几坛子的酒彻底见底,平乐王也终于饮酒,大吐不止,整个人都吐得快要虚脱,而后浑然不顾苏晏搀扶,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斜躺在榻上,双眼凝着头顶的房梁,一动不动。
苏晏深吸几口气,无可奈何,待正要硬着头皮稍稍劝慰两句,却是到嘴的话还未出,便得了平乐王突来的一句‘滚’。
阴烈的嗓音,狠辣无情。
苏晏蓦地一怔,越发心颤。
这是自家帝王,第一次让他滚。
也不知他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心情太过不好,又或者,他因叶嫤之事而心生烦躁压抑,整个饶心性也变得暴躁而无情,是以连带这个‘滚’字,也能阴邪无情的对他苏晏道出。
不得不,自家帝王,终究是变了,至少他所有的情绪,他不再如往日那般讳莫如深的收敛,而是会毫无忍耐的爆发。
他眉头深深的皱起,忧心忡忡,待几番欲言又止后,终究是踏步出门。
则待夜半三更,平乐王终于酒醒,他开始不顾苏晏与罗副将委婉劝慰,当即集结镇守在江南内外的几万兵马,连夜策马出城。
苏晏与罗副将只得一路跟随,马不停蹄的朝那传来叶嫤尸首消息的渔村奔去,这回,苏晏仍差人强行封锁帝王领兵前去渔村的消息,谨慎把控。
只是待平乐王一行人刚策马出得江南镇的镇门,这时,那离镇不远的一座阁楼的三楼房间,突然有人轻轻推开了窗。
瞬时,屋中的灯火从窗缝泄了出去,一名满身精壮的人从窗户探头出去扫了扫不远处那逐渐被镇子守卫合上的镇门,仅片刻,他便又轻轻将窗户合上,熄疗火,一路出得房门朝隔壁的屋子行去,低声恭敬的道:“公子,大昭帝王连夜出镇了。”
这话刚落,屋内便扬来一道悠然之声,“倒也算是痴情种了。只可惜,错过便是错过,何来再有失而复得之理,再者,朕志在必得之人,何来再拱手让人。”
嗓音一落,兴味的笑,随即又话锋一转,“凌桑,这几日可查到姬宣行踪了?”
门外的凌桑眉头一皱,“不曾。那狐狸极是狡猾,他似也怀疑大昭皇贵妃之事是公子动的手脚,这几日,他也在大力彻查公子行踪。属下也曾几番与他交手,差点便要将其擒住,但每次关键之际,便会被其逃脱,难以再觅其踪迹。”
着,思量片刻,略是谨慎的问:“公子,今夜过后,我们可要再换个地方住?”
这几日,自家主子一直在躲着姬宣,每日都会换一个地方居住,也是怪异,来,凭自家主子的实力,如今动手杀了姬宣都无问题,为何还会反过来怕了姬宣,四处躲藏!
他着实不明白自家主子究竟何意,只是正待思量之际,便闻自家主子兴味盎然的出声道:“明日就不必换地方了。既是大昭帝王已遣重兵出镇,江南镇,也算是个空镇了,不足为惧。明日一早,我们便可启程回大梁,路途之上,再放长线钓出姬宣,待他主动现身之后,再杀他也不迟。”
凌桑稍稍敛神一番,恭敬点头,随即不再多言,当即出声告退。
则待凌桑离去,屋内之人才慢悠悠的起身出屋,转身去了隔壁的另一处房间,而待推门进去之后,便见屋中榻上的女子,正淡漠凝他。
那双眼,极淡极淡,也极其的平静,仿佛经历了这么多大起大落,她竟无半点的震撼与惊愕,甚至,一丝半点的后怕。
她周身的穴道都已被点,不出话来,整个人只能僵躺在榻上。
男子踏步朝她靠近,而后极其自然的坐在了她的榻边,温柔凝她,“这几日,你受苦了。你跌落瀑布,擅太重,手脚均有骨折,杜大夫虽为你施针接骨,但你五脏六腑也有所波及,极为脆弱,是以这几日,我只得点你穴道,避免你乱动伤身。”
他仍是温柔平缓的解释。
即便这席话他已过多遍,也即便榻上的女子浑然不接受他这般解释,他也愿意毫无烦腻的一遍遍的为她解释。
这话落下,他意料之中见得女子面露抵触与冷色,他也不生气,仅伸手过去极其轻柔的为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继续道:“前两日,平乐王抵达江南了,只不过,他之目的不是寻你,而是意在杀我与姬宣。此际,他已领了镇守在江南内外的兵卫去镇外远处的渔村寻我与姬宣去了。他一直都是个韬光养晦之人,当初在大昭京都,我也是轻看他了,不知他那副怯弱的皮囊之下,竟也藏着磅礴野心。如今他突然当了大昭帝王,行事也是心狠手辣,雷厉风行,亦如,我不曾得罪于他,他却要在这江南对我赶尽杀绝,也是让我大开眼界。”
着,微微一笑,“只是,他野心磅礴对付我,倒不值一提,但他如此罔顾你之性命,甚至在你翻船之后消失无踪之际竟还能亲自领兵去渔村围剿我,这般心中只有帝位与阴谋诡计的冷血之人,你还要继续心系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