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是不久,他便领着她一路登上了新殿南侧的那座三层高的阁楼,阁楼四周全数飘垂着白纱,冷风而来,白纱随风飘拂,颇有几许浪漫而又仙雅的意境。
裴楠襄领着叶嫤坐定在阁楼一侧的圆桌旁,这处的位置极好,稍稍顺着面前飘垂着的轻纱的缝隙朝下一望,便能恰到好处的望见楼下不远的那处假山林立,小桥流水的园子。
园内的梅花也是开得正盛,灿红一片,空气里,仍是弥漫着轻轻浅浅的冷香。
园子虽风景大好,环境清幽,然而那园子里却无任何人烟,空荡得不能再空荡。
“皇上此番领我过来,只是为了让我观看楼下那座空园?”
她抬头朝裴楠襄望来,忍不住问。
他并未观她,目光仍是兴味的垂落在楼下那座园子里,厚唇而笑,“再耐心等等。”
叶嫤眉头一皱,无可奈何,只得按耐心神继续等待。
却是不久,果然见得有抹满身白袍的人正狼狈的被两名侍卫粗鲁的拖拽着从园子的一侧行来。
而那白袍之人显然不甘,不住的用力挣扎,大声而吼,“求公主消消气,饶墨殇一回。墨殇此生挚爱公主,绝无二心,求公主消消气,留墨殇在你身边继续伺候,求公主,求公主!”
凄厉的嗓音,似是染着无尽的悲痛,仿佛要肝肠寸断一般。
叶嫤心口一紧,越发仔细的朝那人打量,只见他身上白袍有几处已被血色染透,墨发凌乱,左脸上赫然有道鲜明的五指印,双目也红肿不堪,似已悲痛欲绝。
然而即便到了这种程度,他仍卑微低贱的祈求霓凰公主消气,祈求霓凰公主留他下来,这样的他啊,着实令她心中又怒又无奈,只觉这样的姬宣,哪里是她认识的姬宣,明明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枉费她前两日还那般拼力的救他!
“你带我来这儿,就只是为了让我看姬宣的笑话?”
待沉默一会儿,叶嫤才朝裴楠襄低哑出声。
姬宣的模样太过卑贱,她着实是有些看不下去,更无心再看。
无论如何,这都是姬宣的选择,她虽不耻,但也无心就此看戏,全然将姬宣的所有卑微与低贱收于眼底。
裴楠襄神色微动,看她一眼,“大梁赫赫有名的姬宣公子,如今却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也是毕生耻辱了。”
是吗?
叶嫤眼角微挑,不说话。
裴楠襄抬头朝她望来,顺着她方才的问话回道:“我的确是要带叶姑娘来看姬宣的好戏,只是,我却想征求一下叶姑娘的意见,依照叶姑娘所想,姬宣此人,我们如今可要救下?”
什么叫‘我们’?
她叶嫤何时上了这裴楠襄的贼船,甚至还与他成了‘我们’?
对于他这话,叶嫤不敢苟同,心生抵触,她冷眼观他,“你问我意见做何?你想做什么,直接去做便是,何须听我意见。”
他微微一笑,冠冕堂皇的道:“既是要与叶姑娘为伍,自然得征求叶姑娘意见,且比起我来,叶姑娘更了解姬宣,更知晓姬宣此人能否重用不是?”
叶槿眉头一皱。
裴楠襄此举看似光明磊落,有意征求她意见,但她却觉得一旦她顺着他的话给他意见了,就像是要彻底与他为伍,无法摆脱了。
她沉默片刻,低沉沉的问:“我的意见,你能采纳?”
他轻笑一声,“大多都可采纳。我一直都相信,叶姑娘也是足智多谋之人,只是常日被慕容景遏止了你的才能罢了。且我裴楠襄也不是慕容景,我尊重叶姑娘的一切,甚至愿意与叶姑娘并肩作战,共创这盛世繁荣。”
叶嫤深吸一口气,脸色隐约有些抑制不住的发白。
心中也有一道道猛烈的自嘲感在起伏上涌,难以压制。
她从来都没想到,她一心想与慕容景并肩作战,一心想为慕容景分忧解难,奈何慕容景一次次的将她推开,宁愿舍下身段去与顾明月逢场作戏,却仍是不愿相信她叶嫤也能帮他。
如今倒好,慕容景不曾做到的事,这裴楠襄竟能如此信誓旦旦的说到,做到,这种剧烈的反差,着实让她满心震撼,无奈而又自嘲。
或许,这裴楠襄的确是了解她,也知晓她的心意,从而适当的逢迎,而慕容景,只会主观性的一直护她,让她离开这些是非,但却从来不曾知晓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心思至此,怅惘之至。
却是正这时,阁楼下方突然传来一道道狰狞的打斗声。
叶嫤蓦地回神过来,下意识垂眸望去,便见姬宣正被那两名侍卫拳打脚踢。
整个过程,他仅是卑微的抱头,任由那两名侍奴踢打,嘴里也一直在唤,“求公主留下我,求公主,求公主!”
如此场景,让叶嫤目光一颤,莫名恼怒。
她甚至想冲下去质问姬宣,问他是不是下贱至此,堂堂男儿竟还要祈求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让他留下!
她袖袍中的手也稍稍紧握成拳,却是这时,裴楠襄在旁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姬宣身上本是有伤,依照如此这般打法,许是不久,那小子就被打死了。”
叶嫤冷眼观他,“你不是想和他合作么,你舍得看他被打死?”
他微微一笑,“有何舍不得的?我只在意叶姑娘,也只听叶姑娘意见,他死与不死,与我无关。”
叶嫤被他这话噎住,咬牙切齿,待得片刻,眼见那地上的姬宣口吐鲜血之际,她目光一紧,终是朝裴楠襄出声道:“姬宣此人也是足智多谋,你若当真能驾驭他,自然事半功倍,极易成功。且他还知晓霓凰公主与大岳国相的软肋,你若当真能救下他,对你而言并非坏事。”
他悠然凝她,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敲击桌面,目光深邃至极,似要将叶嫤看透。
叶嫤冷眼观他,眼见他一直不回话,正要再度出声,他则突然叹息一声,“叶姑娘果然还是心善之人,明明不愿给我意见,不愿与我为伍,却能为了姬宣而妥协。只是我更希望叶姑娘此番委婉劝我救姬宣仅是因为姬宣还有利用的价值,而不是……你在怜悯他。人若太过良善,容易被人利用,被人欺负,叶姑娘如此善良,毫无半点锋利与蛇蝎,倒让我有些后悔让你来观戏了。”
叶嫤满目复杂,有些不解他这段话。
只觉这裴楠襄的心思也是反反复复,令人捉摸不定,难道她善良一点不好?亦如这次,正因她心中还残存着良善,他才能趁机利用她不是?如若不然,一旦她冷硬似铁,他拿她还有用?
且他如今要的不就是这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