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手筋与脚筋,这种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他如今已然成了废人,如此绝望之下,便也再无活着的必要。
只是这话一出,叶嫤仅沉默了一会儿,便朝他道:“这些事,待今夜过后再说,你先在此养养伤。”
姬宣知叶嫤心意,却也正是因为知晓,才越发觉得当初的所作所为对不起她。
他此际无比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所有,浑身也抑制不住的发僵发痛,只待叶姑娘转身回不远处的软毡坐定之际,他忍不住睁开眼朝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再度出声,“叶姑娘,我方才有意自毙,并非是苦肉计。我是,真的不愿让你再为了保我性命而为难,我姬宣此生欠你的已够多了,若是再欠,许是连下辈子都还不完了。”
“别想太多了,好生养伤便好。”叶嫤沉默一会儿,再度出声。
姬宣咧嘴笑笑,心中酸涩不已,“大昭帝王也该是误会叶姑娘与我的关系了,叶姑娘还是去解释解释吧,免得大昭帝王吃醋。”
叶嫤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依照方才慕容景的表现,她也自然猜得到他心中有气,他本也是天之骄子之人,对她叶嫤,也是极为心系,是以,他看不惯她为了别的男子与他对峙,甚至有意让他放过,他那心头啊,自然不会好受。
更何况,他也历来是个嫉恶如仇之人,也喜欢记仇,当初姬宣将她掳来这大岳国都,便已是触了他的底线,是以,他今夜不杀姬宣,已算是破天荒的给足了她面子,破天荒的强逼着他自己妥协下来。
越想,心中越发的通明,却也越发的有些厚重。
待沉默半晌后,她才再度转眸朝姬宣望来,却又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灰败而又自嘲的双眼。
这样的姬宣,怅惘,无奈,甚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绝望的气息,他像是在自暴自弃,更也像是彻底的放弃一切,毫无半点求生的欲望。
她眉头再度稍稍皱起,叹息一声,缓道:“即便痛失手筋脚筋,但只要你愿意振作,也依旧可以成为一代儒臣与谋士。亦如我最初看重你,也并非是看重你的身手与相貌,而是看重你的聪明与智慧。”
姬宣猝不及防怔了怔,灰败的眼中稍稍溢出几许诧异,几许茫然。
叶嫤继续道:“只要你脑袋还能转动,只要你的聪明与睿智还在,你便不可能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废人。也望姬宣公子好生正视自己,也给自己振作的机会。人生就这么短短数十载,活而不易,姬宣公子既是好活着,那便得好好的活着。”
姬宣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顷刻抖动,那眼底深处似有什么在突然的跃起与翻腾。
叶嫤知他是听进去了。
毕竟是聪明之人,也毕竟是坚强之人,他前些日子既能在霓凰公主的绝情里走出来,如今,自然也能从四肢被废的痛楚里坚强与振作。
“我先出去一会儿,姬宣公子且在此好生休息。倘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在旁的大昭兵卫。”
叶嫤见好就收,也不再朝他多劝,待这话一落,便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帐帘而去。
直至她彻底掀开帘子正要出去,一时,冷风陡然顺着帐篷帘子的缝隙钻了进来,再度猛摇了帐篷内的烛火,却是光影摇晃之中,姬宣突然道:“叶姑娘为何要这般帮我?我与叶姑娘非亲非故,甚至还害过你,我若死了,这对叶姑娘来说毫无任何损失,可叶姑娘你,为何要这么帮我?”
他情绪稍稍有些不稳,这话一落,心口之处,也有一道莫名的感觉在汹涌澎湃。
他不知自己对叶嫤的感觉如何,他只知道他是极为的感激她,钦佩她,甚至,无法自抑的想要靠近她。
他本是卑微鄙陋之人,常年来生活在淤泥之中,见不得光,然而她却像是干净而又绚烂的阳光一般,发光发热,让他这淤泥之人忍不住的想要去触碰,甚至靠近。
“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帮你,只是对你惜才,也只是我对你的怒与恨并未达到要杀你的程度。”
却待他嗓音刚刚落下,叶嫤便下意识顿住脚步,回头过来,平缓无波的朝他道了这话。
姬宣怔了怔,目光有过刹那的呆滞,也有过刹那的失望。
却又片刻后,他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叶姑娘方才一直鼓励于我,让我振作,倘若我以后真的振作起来,想一直留在叶姑娘身边做事,不知,叶姑娘可会嫌弃?”
叶嫤眼角微挑,深眼凝他。
他心头发颤,有些不敢看叶嫤的反应,待沉默的等待一会儿后,眼见叶嫤仍是不答,他紧着嗓子再度道:“这天下之大,我只是不知该去往何处罢了,也不知该为了什么而活。倘若叶姑娘能让我呆在你身边做事,我许是能真正的辅佐叶姑娘,彻底振作。”
是吗?
叶嫤知他的心思,奈何却无法应他这个请求。
这姬宣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追逐霓凰公主的脚步,一直在为了霓凰公主而活,如今没了霓凰,也没了天下大计,他便彻底的空了心,再也找不到存在的价值。
是以啊,他便将她当做了救命稻草,将所有对于霓凰公主的辅佐之意转移到了她叶嫤身上,只可惜,她叶嫤没有什么天下大计,也没有霓凰公主的野心,是以,她不需要他陪伴,更不需要他辅佐。
奈何这般心思,一旦如实的说出来,定然伤人。
叶嫤默了一会儿,才朝他委婉道:“这么多年来,姬宣公子一直都在为他人而活,从今以后,姬宣公子便该为你自己而活了。我说过,待今夜之战落幕,我会差人送你去大昭江南休养生息,倘若姬宣公子有兴致的话,可在江南经商,再娶妻生子,彻底成为江南一带响当当的人物。”
姬宣浑身一僵,脸色陡然惨白。
叶嫤仔细将他的反应扫了一眼,心中略微有些无奈与不忍,随即不再停留,踏步离去。
一时,帐内气氛彻底的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压抑与厚重。
姬宣好半天才回神过来,有些僵硬的合了合眼,眼角处,再度有泪水滑落,却不是因为身上的伤疼得落泪,而是天下之大,竟终究无他姬宣容身之处的狰狞与绝望。
是的,绝望。
霓凰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