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门下的考试已然开始,两排小灶炉子生起烟来。十三个头扎布巾的宫女各就各位,切菜的切菜,勾兑的勾兑,菜板子、碗碟子发出噔叮轻响,一切井然有序。
对面树荫下坐着一排人,分别是尚食局的三位女官、尚宫嬷嬷还有孙宫正,再就是御膳房请来的两个掌勺大厨。
陆梨站在二排第三的位置,灶面上摆着她清晨鲜采的三片荷叶,此刻已经被清洗干净。她白皙的脸颊是柔和的,做事儿有条不紊,宫廷的一应规矩在她身上总是流露得自然又贴切,就彷如浑然天成。这六局的宫女来来去去,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苗子了,尚宫嬷嬷与尚食女官看她的目光中是含有期许的,互相对看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哼。”孙宫正端端坐在正中间,见状便耸了耸颧骨。六局里她的权利与尚宫是相互制衡的,但尚宫嬷嬷一向比她为人好说话。这会儿她看着陆梨的不紧不慢,嘴上虽叱,到底升起一丝怀疑,该不是肉换错了?
但陆梨的表情很快却为难起来,轮到切肉的时候才发现本该的五花肉被拿成了瘦肉,她此前已经试过好几回,用瘦肉蒸出的荷叶肉不如五花肉来得软-嫩-酥-烂。但此刻再换已经无从去换,便只得往下用刀。然而才要切下去,却又乍然发现那细微的纹理不对——竟不是猪牛羊肉。她的刀口便顿了顿,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
“她怎么了?”
“是呀,方才还好好的呢。”
树底下围观的姐妹们不由悄声议论,这些天陆梨做出的菜她们尝了,可好吃,不晓得她这会儿遇到了什么难处。
孙宫正脸上的表情这才快意起来,慢悠悠责道:“都啰嗦什么,没本事的就别在鲁班门前弄斧罢。”
绛雪轩前一直瞄着动静的李兰兰也看到了,转头对孙凡真笑:“瞧,还是你姑姑厉害。这就让她考不上,省得她继续现风头!”
孙凡真叫婢女往指甲上涂着丹寇,应道:“得亏了七巧那丫头打听到她的菜名,不过就怕考不上也照样扼不住她,不是还有一手调胭脂的功夫嚒。”
最近康妃身子不顺,皇帝召幸了她几次,她便整个儿沉浸在那爱-潮里头,像把什么事儿都看成身外物了。李兰兰听着瞧着,果然又不快活起来:“调胭脂总好过天天做好吃的往娘娘皇上跟前送。”
又把殷红的嘴唇抿起:“……顶好叫她那双手废了才好呢。”
沙漏静悄悄地走着,一个时辰为限的考试时间,眼瞅着有些做得快的已经端过去了。在众位考官跟前一呈,各人品尝一口,然后给出相应的花枝。三枝是上等,两枝是中,一枝是下,自有女官在旁统计。
看陆梨还在那边踌躇,小翠绞手着急道:“陆梨平素在咱们局子里,那可是连白菜冬瓜都能一天做出一个花样来,今儿这是出什么状况了。”
春绿看着陆梨手上的肉,蹙眉猜疑道:“怕是那食材有问题……这下可怎么办才好?陆梨进宫来就是为了当个掌膳的女官,这要考不上,不晓得该有多打击呢。”
讨梅回忆方才看到的一幕,心里便有点过意不去。其实此刻看着陆梨脸上的纯和,真也不像那种会摆弄朋友的人。她嘴上便不自觉地呢喃道:“万一真考不上,明年不是还有机会吗……现在就这样老实待着,不也是挺好?”
春绿因为焦虑,并未在意她的表情,也就只好皱眉点了点头。
陆梨自然也隐约听到议论声了,心下不着急是假的,只是脸上兀自做着泰定。那肉是猫肉,吃猫肉是不祥的忌讳,她猜着一定是谁暗中做鬼了,此刻若是将错就错地做下去,稍后一定会被揪出来,说连猫肉和瘦肉都分辨不出,考不上不说,还得受罚。但若是不做,一碗荷叶肉就没有了食材,那还考什么呢?
正蹙眉抉择着,一名考完的宫女端着一盘麻酱螃蟹过去,上头嵌着几片棕亮的素鸡。自古豆乃素食之肉,寺庙中的僧人经年不食荤,皆以豆腐替之。她看着手边的豆腐与香菇,刹那间便是灵念一闪。
眼看着沙漏还剩下三成,这便缓和了容色,按部就班地烹调起来。把豆腐用高汤焖得软烂,让素味中浸润荤香;再用香菇切成薄片覆在边角,俨然便成了肉皮儿。香油酱料淋上去,荷叶在外头一包,放进屉子里蒸上约莫三刻,终于赶在时间结束前做好了。
端过去给考官们品尝,因着前头已试过十数道荤食,此刻这别具一格的素肉荤香倒成了难得。
尚食、尚宫女官各尝一口,纷纷满意地点点头,心下好奇她既是做得这样好,方才为何迟迟犯难——竟是没能吃出她的豆腐原料,四个过去都给了三枝花。尚宫嬷嬷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道:“仪态上还须得再努力,在宫廷里当差要始终记得气度恬淡,任何时候都不能露出一点慌张。”
“是。”陆梨端着盘子屈了屈膝,感激地应一声,然后走去孙宫正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