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果是以前的,年纪轻轻的,不能够理解师傅和师兄究竟为什么不后悔的时映雪,她是不能够理解,也不能原谅譬如目前的金桔的所作所为的。
但是时映雪偏偏就已经不是以前的时映雪了,她把事情想的比以前要完善的多,也更通人情的多了。
其实这件事情,当真很简单,并不如同之前的时映雪一样一直摸不着头脑的那样困难。
原因是什么?
因为时映雪没有用情去考量。
修炼,修道,这个事情确实从一开始来说是很复杂的,似乎是真的要丢弃掉自己心里的所有的情,譬如亲情,譬如爱情,譬如友情,譬如很多的怜悯之心,譬如很多的爱心,这些似乎都是应该丢掉去了的,那个时候的时映雪似乎是真的这样做了,于是她就当真理解不了这一切。
但是现在的时映雪反倒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越是修炼到后面,时映雪越会发现自己其实有很多念头是错误的。
真就不是一个,“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值得做,什么不值得做”这样简单的话语问题就能够概述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事情的。
就像是浮乙劝说金桔的时候一样,浮乙说了一句,“这个世界难以做到非黑即白”一样,金桔的事情与师兄飞升的这件事情完全是同一个道理。
有些事情,确实,按照道理来说,这个事情是不应该去做,做了也是不值得了,但是有时候人是有情的,这个情乃是与生俱来的,就算是到达所谓的清心寡欲的境界,也没有办法将这些与生俱来的的感情给丢弃掉。
而有了感情,这些原本硬邦邦、毫无人情味道的事情,就变得和比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换一个角度再来看这些事情,师兄不后悔,就很好理解了。
因为云浪道是真的如同心魔说的那样,辛辛苦苦用了全门派所有的资源将他养大的。
当然道理是说,只要自己能够成功地飞升了,那就对得起这么些年云浪道对自己的爱惜保护和教导,在明知道这些话很有可能是心魔说来扰乱自己飞升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值得去睁眼看一看,也不应该去看;
可是想一想,若是将自己对于云浪道的感激和爱护之情算在其中的话,就算是自己在飞升的关键时候听到那个心魔说自己的师门怕是要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怎么可能就真的狠得下心来,摒弃得了自己心里割舍不掉的情,不去睁开眼睛看一眼呢?
就算是知道多半是假的,可是在那种情况下,真就能够区分出来,什么是完全真的,什么是完全假的吗?
这件事情,真要叙述齐起来,也不过如此。
但世间事情也就是这样的,不能够说,以自己现在在事后的角度来看,觉得这件事情师兄当初想的不对、做的不对,可是真真正正的将自己代入到师兄的处境之中,去想一想,去看一看,就会发现师兄做的就在情理之中。
自己怎么会知道,那个声音说的就百分百就不是对的呢?
哪怕确实,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他说的是错误的,但是也有那百分之一的概率,他是对的。
那冲着这百分之一去看了,看到自己的师门一切都好,自己的在乎的人也都好,那也就不后悔了。
“至少我能够确定,大家都是好的。”——这便是师兄不后悔的所在,也是叶清秋后来花了三千年才参悟成的一个道理。
诚然,事后来看这确实不对,可做的时候谁能去想什么事后正确与否?
扪心自问,我问心无愧。
叶清秋能够参悟的道理,时映雪终有一日也能够参悟。
就比如当下金桔的事情。
金桔做的一切,无非是在鬼修的要挟和蛊惑下,他是人,自然从心底深处是爱惜自己性命的。
既然不舍得叫自己这样轻易去死,当然便要保护自己;
而金桔本来就是一介饱受摧残的凡人,又哪里能够用对正经修士的意志力与神识坚定来要求他呢?
被控制下的金桔,做的事情确实错了,杀人犯错,这情理如此,他理应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应当愧疚,也可以赎罪,但是属实没有必要便认为自己是个千古罪人,于是就应当去死。
看他如今的挣扎处境,无非就是那心魔又在蛊惑他,让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洗白他曾经对那些无辜的人做的事情;
但这心魔又令他在另一方面觉得自己已经罪无可恕,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人犯了那么多错,他想要脱离过去那个如同恶鬼一样的自己,已是不能,不如彻底堕落,不复清明。
心中的激烈矛盾冲突,最后就会完全摧垮金桔此人,而心魔便能够趁虚而入,彻底占领这个身躯。
“我刚刚和他说话,大约是点破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点执念,而那心魔见状便再次出来作祟,令金桔感到心中绝望——而我瞧着那心魔,多半是想要驱使着他来杀了我们俩,从而也将我们俩的力量占为己有。”
浮乙凉凉地说道。
时映雪点了点头,又道:“你有意点拨他,是觉得此人有用?”
浮乙笑曰:“我倒不是怀着那样功利的想法,只是我觉得他可怜极了,若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有得到,却一辈子都被一个心魔和一个鬼修给控制在掌中捏得团团转,实在太过可怜,不如叫他想明白些,自己决定自己的归处,而非被心魔控制去了。”
“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而我更想要做的,是想要通过这件事情警醒你,万事甚难如意,你要做的,就是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