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着,十三几乎埋头在书院和家中,明年春闱对她来说意味着过去十数年所付的全部心血。
但银子也在一天天变少,上次从赌场赢得的三两银子已经快用尽了,靠着书院发的贴补或许能再熬一阵,更久却是不行了,春闱前还有个年关,处处都是银子。
春闱之前十三不愿再去赌场,只得从相熟的书铺那里接了抄写的工作,虽然枯燥,但一边抄也能一边看书,对春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十三一口气接了好几份。
这种手抄的书都是要仔细装裱起来,一整套卖给那些有家底的,所以字不能差了,十三苦学多年如今也有用武之地,她一手漂亮的行书浑然天成,算是书铺里面最上等的作品,因此收入也还勉强能混饱肚子。
这一日本来只是个平常的早上。
平城一间客栈的上房被人全包了下来,住着从边关返京的蒋牧白一行。
“公子,京城传来的消息。”随从粗略扫过一遍那寥寥数语的纸片不敢怠慢,忙不迭就送到了蒋牧白眼前。
蒋牧白接过,上面只有简单几句话,“太原府尹解散官庄,除河间村一座皆不存,变卖土地,遣返农户,购田者鸿嘉大皇子门下。”
蒋牧白登时色变,温润的气息消散不见,好似完全换了个人,或者说这时才真正宝剑出鞘。
他神色冷峻一言不发,捏禁了手中的书信,手背处隐隐发白。
所谓官庄,就是将朝廷所有的田地收拢起来办成农庄,收容流民,让流民在此耕作,既能上缴粮食填补国库,也能让流民安身立命,得糊口之食。官庄乃是蒋牧白亲自提出的。
蒋家书香世家,蒋牧白前几年也参加了男科考得到进士功名,被授了户部给事中一衔,朝廷中其它事宜他很少插手,唯独太原府的官庄是他上书天命一手促成,耗费三年有余。近年河南府大旱,太原府这十余座官庄便收容了数千户流民。
他没有想过,离开数月,太原府尹竟敢明目张胆地毁了官庄。
这一次官庄的事情,太原府尹其实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荣郡王,一边是鸿嘉大皇子,他开始谁也不想得罪,但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还是幕僚提醒他出云公子眼看要嫁进东宫而蒋牧白却败走边关,两家之势不言而喻,他才狠下决心听从鸿嘉大皇子的话,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剩了一座官庄保持原样,万一蒋公子回京又重获太孙垂怜呢?女人的兴趣谁说的清?
于是太原府尹上书言称良田荒置,不若变卖给有余财之户,购田之款可充实国库,无主之田变有主之田,耕种也会更加用心,至于那些流民,留守官庄只是权宜之计,他们许多人心系故土只是苦于没有盘缠无法返乡,现在一人送半两银子助他们返乡,更能彰显朝廷圣德。
这一篇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轻飘飘决定了数千户流民的去留,许多拖家带口不愿上路的流民,最终就地卖身为奴
侍从知道蒋牧白这几年所有的心力都扑在了官庄的事情上,劝道:“公子,莫要气急,重新建起来就是,回去禀告郡王,太原府尹不敢不从。”
“再建?建起一座官庄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么?今天他不敢拆,明天呢,让他再拆一遍而后请父亲再出面?”蒋牧白声音冰寒。
再建官庄,又能有多少百姓敢安心扎根下来,灾祸再起,又有多少人要成路边白骨?
“混账。”他低低说到,一字一顿,似从深不可测的深潭中探出。
他一直想等太原府的官庄成了气候再慢慢在别的府县效仿,结果最后却肥了鸿嘉大皇子的口袋。这种羞辱混杂着愤怒的感觉几乎让蒋牧白失控。
他能猜出那群人在想什么,蒋牧白几乎想笑却又笑不出,自己应该早有准备的,自己离开太孙那一天开始就会跟着无数落井下石的蠢材。
“我出去一阵”蒋牧白起身大步推开门,“谁也不许跟着。”他不想在手下人面前失了形状,平日的隐忍蛰伏,他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十三要赶在学院开课前把书稿交到书铺,天下着蒙蒙细雨,十三把书稿仔细包好放在身前背着的布囊中,撑着那把随时都能退休的油纸伞匆匆赶路,踩出深浅不一的水花。
天色有些暗,从伞面缝隙漏进的雨点糊湿了十三的睫毛,噼里啪啦声的雨声中,十三忽而听到隐约的马蹄声,然后便是马受惊的嘶鸣和一个巨大的阴影,她条件反射地向边上扑倒,跌进一片积水。
蒋牧白等了片刻才反映过来自己今日是一个人出的门并没有带随从。蒋牧白现在的心情十分糟糕,然而他知道地下这人受的也是无妄之灾。
强逼自己收敛情绪,他面无表情地跳下马。
十三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冷峻的面庞,清冷又不可捉摸,雨水打湿了他的身上,水珠沿着面庞好看的轮廓滑下,终结在完美的下巴上,他的嘴唇很薄,抿得很紧,带了一种孤傲坚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