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出去,屋子一下子静了,季橙环视了下四周,墙面上还糊着报纸,浆糊打得厚,报纸估计铺了好几层,硬绷绷得贴在土坯墙面上,已经由于烟熏火燎泛着陈旧的暗黄,此刻屋里只有墙上一副钟摆嘎达嘎达得响着,听着听着季橙也觉得困意难挡,枕着胳膊坠入梦乡
。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腰上有一副冰冷的手摩挲着,季橙被冷得一激灵醒来,眼睛却睁不开,脑子也还处于沉睡状态,她喃喃道“四姑娘,你手太凉了。”
腰上的手顿了下,之后给她重新盖好被子,手放在边缘捂着。
有米饭的香气,季橙嗅了嗅,肚子不禁不争气得咕噜噜响。
旁边那人闷笑了声“饿了就赶紧睁眼。”
季橙听到声音慢慢挑开眼皮儿看他“你感冒好了吗?”
“有人跟我分担,我好得快。”
他又拿起桌子上的大饭碗放到炕上“闻闻,香吗?”
季橙点点头“做得什么?”
“拆骨肉拌饭,给你补补,用喂吗?”
季橙慢慢支撑起来要翻身,陈启一把按住“还是喂你吧。”
屋子角落有个炕桌,陈启走过去抬起来放到炕上,找到块抹布抹了一把,把青花大海碗放在上面,拿起铝勺侩了一口递到季橙嘴边“我弟妹给你做的,她这拆骨肉炖得烂,大骨汤熬的,你千万要领情。”
季橙含住这口饭慢慢嚼着点点头“你们家都是厨艺好的,你怎么就没领悟精髓。”
“我主外,他们主内,分工明确。”
季橙一边吃着饭一边抬眼看他“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陈启嘿嘿一笑“我弟弟和我弟妹,人不错吧。”
季橙囫囵又吃了两口,默默点着头“嗯,都是老实人。”她又抬头看陈启“问这个干嘛?”
“早晚都是一家人,得问问你的相处体验。”
季橙不说话了,又吃了几口“吃不下了,我还没睡醒,一会儿再吃吧。”
陈启见她躺下,就着她的碗底儿把剩下的米饭吃了个精光,然后起身上炕,掀起被子窝了进去。
季橙往边上躲了躲“你身上凉,离我远点。”
“捂一会儿就好了。”
陈启额头搭着她的肩膀“你是不看这屋子破,嫌我穷啊。”
季橙不说话,翻了个身,却在面朝墙的时候笑了下。
瞎胡说,这哪儿跟哪儿啊。
她又看着这墙,精神了不少,背对着陈启说“这报纸,还是08年的呢,写得都是北京奥运的事儿。”
陈启半天没说话,躺在温暖的被窝儿里也没一丝动作,过了好久,久到季橙又要坠入梦乡才听他淡淡得说“我爸妈感情好,那时候我家的房在这边是最破的,但我爸妈打理的精心,就是这土坯房,怕漏风一层层得糊报纸,我跟我弟那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着我爸妈熬两桶浆糊找人要废报纸糊墙,不觉着累,不觉着烦,我弟那会儿上高中,我大学毕业刚到部队,想家,我有一天喝多了给我妈打电话哭了,你也别笑话我,我在部队待得也不开心,再加上喝点酒,我就跟我妈絮叨了两句,结果本来应该周末送货到北京新发地的行程他们提前了,但是那次我没见到我爸妈,之后也再也见不到了
。”
季橙睁着眼望着这一墙报纸,没来由的难过。
她慢慢转过在窝在陈启怀里“不是因为你。”
“就是因为我。”
“你不相信命运?每个人的寿禄都是命定的。”
“我并不信,原本是迷信的,反倒因为这个我不信了,我觉得不公平,总说好人有好报,都是瞎扯,为什么老天爷非要夺去他们的性命,他们都是本分的人,我再也不信了。”
他望着棚顶大梁上的管灯,已经有些脱落的迹象后面裸/露部分电线,他摇摇头“车祸不是我爹妈的责任,人家赔了七十万,拘留两年缓刑一年就出来了,一条人命三十五万,搭上我弟的一条腿,我治不好我弟了,不截肢已经是庆幸,我拿着剩下的钱在北京发誓要混出一番天地,我从部队出来跟几个人合伙开公司,我赚了钱觉得亏欠我弟弟给他开驿站让他有个营生,但我知道我是这个家里最败类的,我拿着爸妈的钱,那可都是冥币啊,等于拿着他们的命去搏!但最终我也还是辜负了,我被兄弟骗得血本无归,我差点就去寻死,不是为了钱,是我为了我爸妈的命和我弟的那条腿。”
季橙得手慢慢揽着他的腰,抬头看他隐忍的脸“这才几年,过早后悔还太过堕落。”
陈启侧头看她,目光隐忍又温柔“我总劝自己三十岁之前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我买北京最好的房,但我住不惯,空荡荡的没个人情味儿,我没有别的想法,一门心思铺在事业上,我必须给我自己一个交代,给我唯一的亲人一个交代,我不让他受委屈,我必须活出个哥哥样儿,我给村里给县里捐款建路灯,我怕人瞧不起我弟,我也怕我弟瞧不起自己,更怕我弟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