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收回了火折子,缓缓来到皇甫贤身侧。
皇甫贤此时看似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殊不知在此之前他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他的残肢本就有伤,又泡了河水,伤口呈现大面积溃烂。
净空说他睡了两天,那是因为净空只看见他从搬来这里睡的这两天,而在此之前,在医馆抢救他、等他度过危险期就用了三天。
“还疼吗?”顾娇问,“你的伤口。”
皇甫贤顿了顿,想说不疼,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一点点。”
有轻微哽咽的鼻音。
顾娇装作没听出来:“我看看。”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没掌灯,让她看也看不出什么。
皇甫贤没拒绝。
顾娇将他的裤腿撩了起来。
皇甫贤有些不大习惯,但还是竭力忍住。
反正看不见。
他如是想。
谁料顾娇直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箱自带的小手电,吧的一声按开。
皇甫贤面色一变:“不是说了不许掌灯?”
顾娇说道:“这不是油灯,是手电筒,我这叫——打开手电筒。”
皇甫贤:“……”
皇甫贤想说你耍赖,然后就被那个会发光的小东西吸引了。
“这是哪里的夜明珠?”
皇甫贤见过的会发光的东西除了火就是夜明珠了,但也没这么亮的。
“想知道啊?”顾娇问。
“不想。”皇甫贤倔强撇过脸。
顾娇弯了弯唇角,单膝蹲下,一手打着手电,一手解开他的纱布。
皇甫贤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屏住呼吸说:“很丑!”
顾娇抬眸,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她的眼神与小净空的一样,纯粹,干净,没有一丝嫌弃。
只是比起小净空的童真,她眼底多了一丝令人信服的冷静。
皇甫贤睫羽轻颤,缓缓地松开手。
顾娇将裹着的纱布一层层解开,露出被她缝合过后的伤口来。
“愈合得不错,没有出现术后感染,不过还是要按时吃药。”顾娇说罢,回东屋拿来小药箱,给他细细地换了药,“你疼得不厉害,就不给你吃止痛药了。”
“嗯。”皇甫贤闷闷地应了一声。
顾娇为他包扎完,开始清理医用耗材。
“那个小胖子怎么样了?”
皇甫忽然开口。
顾娇道:“你说秦楚煜?他回宫了,莲儿也在宫里,皇后有些话要问她,不会为难她。”
那晚的事说凶险也凶险,她与皇甫贤跌下水后,她将匕首扎进了一块河流中央的石头。
龙一几招秒了那几个黑衣人,飞身而下将她与皇甫贤捞了上来。
之后他们便一道回了京城。
皇甫贤扭头,目光落在她的下巴上,方才她蹲着身子,他没看见,这会儿她站起来了,那个缝针的伤口便暴露在了皇甫贤的视线中。
皇甫贤愣了愣:“你的下巴……”
顾娇不在意道:“刮了一下。”
伤口在下巴的内侧,十分隐晦,皇甫贤是眼尖,否则也是看不到的。
皇甫贤垂下眸子,指尖捏了捏自己的裤腿:“在水下磕的吗?”
顾娇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大晚上的水花又大看不清,就是下巴被刮了一下顾娇才知道那里有块石头。
皇甫贤道:“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顾娇没说话,继续忙手头的活儿。
屋子里很静,隔壁与前院却时不时传来人间烟火的声音,小八又在啃顾琰的鞋子了,小九和它一块儿,其余七只鸡都乖乖回了自己笼子。
隔壁赵大爷正在呵斥小儿子,胡同里刘大婶儿在撵鹅,周阿婆家又炸臭鳜鱼了,臭味儿都飘到这里来了。
皇甫贤再一次看向顾娇忙碌的小身影,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情绪。
“我小时候,她对我很好。”
顾娇全部收拾完毕时,皇甫贤再度开口,“总是带我出去玩儿,会给我做好吃的,她去赈济灾民也会背上我,我记忆中做过的最多的事就是趴在她的背上,和她一起施粥、放羊。”
“你们边塞的生活都那么苦吗?”顾娇去过边塞,自然知道边塞的百姓十分疾苦,也听说了宁安公主没什么皇室包袱,跟着百姓一起吃苦。
但这不是宁安的真面目暴露了吗?不免让人怀疑那些所谓的吃苦是在作秀。
“我不觉得苦。”皇甫贤说。
“也是。”顾娇说。
在乡下那么穷的时候,净空也从没嫌弃过家里苦。
孩子想要的东西有时其实很简单。
皇甫贤望向晦涩无边的夜幕:“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顾娇朝他看了过来。
皇甫贤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子,像是缅怀什么遥不可及的回忆:“自从我的腿断了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变得不敢再靠近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背我、抱我,也不再让我和她一起睡觉。她说,她怕压到我的伤口。”
“我当时才五岁,我不懂,后面渐渐长大,我才明白她不是害怕,她是厌恶,她厌恶我这残破的身子,她厌恶我再也不能做一个正常的孩子,她甚至不想和我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