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却没想到,惠妃的狠毒并不在于下毒谋害她和六皇子,也不在于违约背道让芸冉无法真正离宫,而是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芸冉的死带来的是什么后果。
正如众人所见,虽然六皇子好好活了下来,也保住了性命和名声,却也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孩童继续过着无忧的生活,更不能让自己的母亲死得更加体面。比如圣武帝无法厚葬芸冉,比如那只是草草立下的妃位,只有一块普通的灵位,却未能真正归进皇陵,更没有被记入宗人府中,比如被改立为太子的机会也错失交臂,只能继续活在惠妃的猜忌和无端的揣测中。那些加注在六皇子身上的恶,恐怕他整个幼年时的噩梦吧,是被挥上墨水的白色衣衫,永远都无法洗去的污点,成为记忆里最灰暗的部分,永远都不想被揭开。
听完慧娘的述说,余莫卿突然有些心疼六皇子,她原本以为六皇子承担的仅仅是丧母之痛,却不想他失去的是整个年幼乃至成年的无忧,每日的苟且,每日的战战兢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终于明白六皇子为何一直体弱多病了,年幼时被欺负留下的病根和淤积在心底的忧伤,想来都是造成他久久不能康复的原因吧。再者她还记得上次太后寿宴上邢天熙告诉她的,十年前宫变之时他又亲自挨上的那一刀,如果只是单纯为了保护圣武帝也说不过去,唯有一种原因,他原本就是为了放弃他所拥有的,好让自己成为最没有胁迫能力的那个人,这样才不会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那些心图不轨的人也不会再把主意打在他身上。所以这么多年来,除却众说纷纭的六子夺嫡之残酷,六皇子才是最如履薄冰的那个吧。
恍然间,余莫卿也明白了六皇子为何性子一直如此不咸不淡,一直游离人间犹如尘世以外之人。那不是疏离,也不是高冷,是他早已看透世态炎凉,根本就没想过卷入那些无端的争端之中。原来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就带着保护色,不管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又或是在最平静的时候,这一层保护色会成为他最坚实的盾牌,将他包裹起来,让他暂时得到保护。
余莫卿知道,若不是芳华殿纵火之事,想来六皇子心底最悲切的过往恐怕会永远被隐藏着吧。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如果不是她急于利用芳华殿的存在为自己正名,想来也没必要让六皇子再遭受一次这样的打击吧?
垂眸之际,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她至少将慧娘带到了公审之上,让她解释了芸冉真正的死因和揭发了惠妃的罪行,那夜许诺六皇子的事情她好歹也算完成了吧……目的已达,她也算两清,但愿六皇子还满意这个答案吧,至少芸冉的清白和体面都保住了,这应该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了吧。
深吸了一口气,余莫卿又恢复了自己该有的神色,抬眸看向主审台上,只见王茂已是惊愕一片,但她还有正事要办,“大人,后宫之中,唯惠妃为首,这已是众所周知之事。当年有德妃之故便已累及之多,想来也不止只有德妃一人,恐怕无名之人占多,却至今未有人为其正名,而既然慧娘已将实情说出,想来大人也应当有所判断,这当定之罪,恐怕也就没那么简单了吧?本座之前也提及,圣上下令彻查惠妃谋害后妃皇嗣一事,缘起是以惠妃妄图毒害圣上之举,两罪病重,其心当诛,大人万不能有所姑息!再者,惠妃既有谋逆之心,也并非一时兴起,种种罪证在此,大人也应当有所辨别……”
“是!是!暗主说的对!”王茂终于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回答着,“暗主放心,此事是交到本官头上的,自当尽心尽力。敢问暗主可还有什么需要交代?”
“圣上下令彻查,本座只是作为辅证,排查罪证,呈堂公审,这些本座已经做到,其余的,可就劳烦大人辛劳了。”余莫卿行礼,“只不过大人若还有疑问,本座私下还会帮大人解决的,毕竟这一次的事并非儿戏。”
余莫卿知道,自己总算把该交代的全部交代清楚了,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她自然是要等到圣武帝真正给惠妃定罪的旨意颁布之后她才算真正放下这么久的高压和紧张。
“自然自然,本官还要感谢暗主将这罪证梳理了一遍,也省去了刑部的一部分麻烦,又带上了这么重要的人证,想来这案子也差不多到头,届时本座将公审的东西递交圣上,等着批复即可。暗主大可以休息一会儿……”王茂大抵也是坐得太久,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向余莫卿示意,又看向了听审席那边,“那……就这样,今日承蒙暗主辅证,人证物证俱全,公审也算齐了,剩下的本官会带着刑部将全部相关之物全部呈上,其余的也就等圣上定夺了。各位殿下、大人,可还有什么疑惑?”
其实王茂这么随口问问,众人也知晓没有什么好问的,有关惠妃的罪证齐全,又一面牵扯了圣上安危和后宫风波,下场是根本不用猜都知晓的。再者圣武帝向来也是说一不二,太子犯错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惠妃又是蓄谋已久。
“对了,还有一点本座忘了提醒诸位殿下和大人,今日公审所有内容万不可透露外界半分,否则圣上听闻,到时候可就不止简简单单的处分了……”余莫卿冷声响起,带着一股不容抗拒。
的确,她要确保惠妃这次毫无翻身之地,就得等到惠妃处治之后,这也正是圣武帝为何一再要求余莫卿千挑万选,斟酌上下,才允许她将所有证据呈堂的原因。惠妃母族盘踞宫中已久,立足朝中上下更是无人能撼,她背后牵扯的那一部分势力又恰好是当年辅佐圣武帝上位最坚强的一部分,而如今能威胁到圣武帝的,也正是这一部分势力。如果惠妃这棵大树一倒,那么薛氏一族必定大乱,并且极有可能做出对大昭不利之事。所以在此之前,惠妃该如何审判定罪,一切都是在封锁之中的。而余莫卿作为这次审判惠妃的领头人,她绝不能容许惠妃有一丝存活的机会,否则她便会成为那被迫成为别人的挡箭牌而命丧黄泉,她还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一点暗主放心,暗主也说了,既然是圣上之意,那咱们是万不敢违抗的,还请暗主放心……”王茂也带头允诺了下来,他这个刑部尚书再不济,也还不至于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余莫卿这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今日的公审也算齐全,大人即可退堂了。”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王茂又恢复了正色,理了理衣服,拍响了桌上的惊堂木,“来人!退堂!”
终于,这一场公审也算结束了。余莫卿也同时向暗阁门徒示意了一眼,意思是不用再堵在每个出入口,免得这些听审的人不好离开。
听审席的大人们果然是在等余莫卿遣散人手,好不容易才敢离开位子。这一场公审下来,他们听到的不仅是一场轰动一时的密辛,更是那后宫之中最深不见底的灰暗,是帝王的冷酷,更是皇家的无情。
余莫卿见众人即散,也准备打道回府了,毕竟今日的目的也算完成了。又看到一旁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慧娘,她立马将她扶了起来,“慧娘,本座会安排你暂且留在暗阁,免得下旨之时还需要你作证。”
至于刚才被带下去的魏承德,自然是由门徒押进牢房中看管,以便再审,届时门徒也会亲自把手在牢房中,以免出了岔子。再者魏承德怎么说也是惠妃同谋,到时候肯定还有别的审判,所以也不需要余莫卿再管。而慧娘的话,余莫卿目前的想法是将她带回去,以免她再受到别的伤害。
可是正当她扶起慧娘,准备带着暗阁的人离开刑部,却被眼前突兀的白色衣衫挡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