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家沟来了个奇怪的人。
当那人来到逄家沟的时候,这里的人都误以为是天上的晚霞掉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那一袭红衣,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面上蒙着的纱巾,给那人带来了无穷的神秘感。
逄家沟所有人都想瞧瞧面纱后的那张脸,到底是美是丑?
有人说一定是美的跟妖精一样,毕竟那人身段委实妖娆,哪怕男女莫辨。
可是没人有机会揭开那张面纱。
因为这人行踪太过飘忽,三天两头来转上一遭,却从不久留,等有人注意到他时,他就已经没了影子。
久而久之,村里人开始传说他是山上精魅,下山来偷粮食吃的。
毕竟在这灾荒年头,就算是山上妖精,估计日子也不大好过。
老人们都说还是别去招惹对方的好,可是小孩子们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就算是精魅又如何?家中粮食本来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能让你随便偷吃了?
所以,他们设下了陷阱,专门等着这家伙自投罗网!
几个小孩儿躲在半堵长满了枯草的土墙之后,脏兮兮的小脸上张着两只期待满满的大眼珠子,看着那道从远及近的红色身影。
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个大坑,坑中是张破网,坑上是张盖了土的破草席。
只要这妖精走上去,就会掉进坑中被网缠住!
网上洒了他们这些人的童子尿,任什么妖精被这网缠住,都得现原形!
几个小孩儿,眼睁睁看着那家伙就那么一脚踩在陷阱上,又一脚抬起,迈过了他们好不容易设置成的陷阱。
躲在土墙后面的小孩们面面相觑,真觉得见了鬼了。
小孩里面看起来年纪稍大的那个,对着一旁的俩瘦小干巴的孩子小声呵斥道:“二狗,黑妞!不是让你们把坑挖深一些吗?”
“挖了的……”二狗小声嘀咕了句。
黑妞赶紧拉了一把他的袖子,但是为时已晚,大牛已经举起拳头来了。
只是孩子头大牛的拳头刚刚抬起来,就被一只手给攥住了。
看着自己一干“手下”目瞪口呆活似见了鬼的样子,大牛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
果不其然,身后有人说话:“就算再挖深一些,也埋不住我。活干的漂亮不漂亮,好像都没用?再说,你这娃娃,怎么不自己去干?”
一向脾气顶硬的大牛,此时只觉得裤裆里湿了一片。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句话的工夫里就到了跟前的?难道真是飘过来的不成?
大牛嗷唠一嗓子:“鬼啊!”
身后红衣人一撒手,看着踉跄前奔的大牛和其余孩子,嗤笑道:“不是妖精吗?”
就好像能够看透人心的一双眼睛,微微上翘,弯弯如月,看着俩跌倒在地的小孩问道:“你们不跑?”
二狗道:“腿麻了……跑不动。”
黑妞嗫嚅了一小会儿道:“我们错了……你、你别吃我们。”
在说这话的时候,小女孩还张开胳膊将二狗护在了身后,就像护崽儿的老母鸡。
红衣人深深看了眼小女孩,那双大眼珠里反映出自己的影子。
他淡淡笑了一下,问:“这么怕……还护着他?”
“二狗是老实的,都是被大牛撺掇来的。”黑妞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这红衣人并不可怕。
红衣人看了看黑妞一旁的二狗,冷笑一声:“还是这个样子,明明藏得比谁都深,偏要装着什么都不行。”
二狗攥了攥自己藏在背后的那只手,终究是没敢将手头的石块扔出去。
……
两天后,下了一场雨,在路边玩泥巴的一帮小孩儿,感到地面轰隆震动,慌忙跑回家去。
一帮山上强人,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地闯进了村子。
逄家沟的村长领着村里的一众庄稼汉子,老老实实地恭候在祠庙外,安静的像是一帮死人。
土匪头子端坐马上,喝到:“把村子里的粮食都拿出来!”
老村长低声下气地求道:“连年灾荒,我们村子里也没多少粮食了,娃娃们都要上山扒野草吃了……”
话没说完,土匪头子的马鞭就已经抽到了老村长脸上。
噼啪一声脆响,皮开肉绽,整个人都滚到了泥浆里。
“少他娘的说些废话!这不是下雨了,庄稼该长成了!”
人群中有个胆大的后生,此时鼓起勇气道:“就是现种,也该等到立秋才能收回点……”
一旁的婆娘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但是那土匪头子已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给听进了耳朵里去,对着那后生就呼喝一声:“想死吗?”
早就已经是饿到快要吃人的岁月,穷山恶水,即便不出刁民,也该有些走投无路被逼发疯的狠人。这后生就是其中一个。
他猛地甩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婆娘,猛地向前两步,对着周遭同村的人喊道:“大家伙,左右是个死,抄家伙上啊!哪怕杀了这几个,抢下马匹吃马肉也够咱顶一阵了!”
老村长一杵拐杖,喝道:“上!”
逄家沟的村民,在来祠堂前就已经从家里带来了那些闲置多时的农具,他们早就预料到今日不得善了。
土匪是被逼的,但是他们不能再来逼迫这些早就饿到不管不顾的穷苦人!
土匪头子冷笑一声,并不打怵,一挥手,身后弟兄们便全都亮出了刀子!
他们这帮土匪,从前倒也是正经出身的行伍人,可是天灾人祸,他们当兵当不下去,这才落草为寇。
仗着武艺和硬朗的身板,只是几个回合,敢来他们跟前的村民就全都被斩于马下!
什么舍得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那只不过是从未见过血的人过过嘴瘾的东西罢了。在真正的官制刀具面前,已经闲到生了锈的农具,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剩下的村民想要求饶,但是土匪头子却冷冷道:“宰了他们,免得留有后患。之后咱么一家一户搜,总能搜出点东西来。”
赶紧杀绝,向来就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此时的土匪头子,将这些有几分血气的庄户人,视作了自己真正的敌人。
所以他很尊重对方。
……
二狗和黑妞一起躲在破瓦窑里,身边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娃娃。
黑妞哆嗦着问:“外面怎么安静下来了?”
二狗沉声道:“没事儿,我们还没被发现。”
黑妞点点头,黑暗中看不见二狗的眼睛,但她知道,二狗的眼神一定是坚定的。
所有人都觉得二狗呆傻痴愣,只有她知道,二狗除了脾气好,其实性子很硬,什么都不怕,比那大牛还要硬气。
瓦窑里藏着的其他几个孩子,此时就像一窝吓傻了的鹌鹑,想哭却只敢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