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回忆
倚门而望,望穿秋水,这似乎是这几个月被选入后宫嫔妃的常态。
谢泓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等到谢渊丧期过去才会召幸后妃,所以阕宫也从刚开始的花枝招展、百鸟啁啾又重新变回到之前那般冷清的样子,他除了在于书房便是在正阳宫,一直在为江南水患劳心费神,而梁吟则一直陪在姥姥身边。
春去秋来,终于昭始元年的第一场大雪来得比往年稍早了一些,转瞬间一片银装素裹,冰清玉洁。
除了墨蛉偶尔会过来看看姥姥,其余的时间都是她服侍左右,吃食都是谢泓提前给她备好的,每晚定时去取就是了,姥姥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而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姥姥,咱们继续讲上次没讲完的那个话本子好不好?上次好像是讲到崔小姐夜会张书生了……”说着她翻开了话本子,姥姥却将她手中的书本给合上了。
“姥姥?”她不解的看着她。
“今天换姥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这年纪大了呀,总喜欢念叨年轻时候的事情,姥姥给你讲讲我年轻时候的故事吧~”
姥姥看着她的脸,眼中却一点焦点都没有,似乎是在回忆从前,又似乎看着她的脸想到了别的什么人,那是属于姥姥的故事,久远到需要回忆很久才能想起某些点点滴滴。
“那还是澧朝的时候,姥姥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般贪玩,每天都是无忧无虑的。你们可能一直在猜测这么些年姥姥为何始终孤身一人,没有生儿育女,其实姥姥也是有过心上人的,和你一样姥姥喜欢上了人族的男子,姥姥当时觉得他比族中那些逞凶斗狠的都好看多了,姥姥总是喜欢躲在那棵梧桐树上看他画画,他画的一首妙笔丹青,姥姥就觉得若是有一日他能替姥姥画上那么一幅画姥姥就心满意足了……”
梁吟问道:“那后来呢,你们有没有在一起?”
“他是澧朝最小的皇子,姥姥当时年纪小就算再天不怕地不怕,也是不敢的,毕竟人妖殊途。清晨看着他上书房,傍晚迎着他看晚霞似火,披星戴月,春夏秋冬,姥姥只觉得每天能够看见他就很开心……后来呀,后来姥姥成了族长,澧朝没了,他也死了,听说是那一场大火他从宫阙上跳了下来,尸骨无存。”
她看着姥姥已经浑浊的眼眸问道:“这个故事有些悲伤,那姥姥当时你在哪里?”
“澧朝覆灭之时,姥姥已经在迁往南雍长安的路上了……阿吟,姥姥同你说这些不是想阻止你与那谢泓往来,只是想告诉你莫要同姥姥一样留下此等憾事,老来追悔莫及。姥姥以前不让你与他在一起皆是因为窥见你二人的天命,但是终究是躲不过的,既然躲不过,何不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姥姥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的告诫她。
梁吟总觉得这个故事姥姥是没有讲完的,或者说那一部分最美好的那一部分,她想属于她自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姥姥的目光看着洞口被吹进来的雪团,因着温暖很快融化成了冰水,外边的风雪还在继续。
记忆深处当中那也是一个雪夜,冲天的火光硝烟,耳边是宫人哭天抢地的呼嚎,和刀枪剑戟的甲胄声,是的,她回去过,但是她回去晚了,原本她可以带着他一起走,但是他说他要同澧朝共存亡,让她先走他随后跟上便是。
她赶到的时候,他的身体正好从宫墙上掉下来,军队很快就将那处包围了起来,她化了人形就躲在离着不远处的死角当中,手中的帕子捂着嘴,硬生生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她能够尝到帕子上的咸味,那是她泪水的味道。
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她连一块他的尸骨都没有抢出来……
“姥姥,我知道的,要不您先休息一会吧,这故事改日再讲。”她心中隐隐的不安。
姥姥从怀中掏出一块碧玉色的令牌,若女子手掌般大小,上面是篆书的“令”字,她认得这个这是他们寒蛩一族的族令,都是历代族长亲掌的,寒蛩族从原来的人丁茂盛到现在全族只还剩下二百余口,只叹岁月无情让人唏嘘不已。
“姥姥你这是?”梁吟其实是知道姥姥的意思的,但是……
姥姥把她握着的手掰开,放到她手中,“好孩子,姥姥的意思你最清楚不过,今日姥姥将这族令交给你,从今日起你便是寒蛩族新一任的族长。”
梁吟跪在地上,直摇头眼泪很快流了出来:“姥姥,你知道这样的大任我接不下来的,阿吟年幼无知,姥姥……”
“好孩子,你的稷倾之术已成,姥姥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快接下吧!”姥姥说着话,只看她便觉得兰上的皱纹更深了些,头上的黑发几乎是找不到了,梁吟这些时日除了日日给姥姥送药,身上也是日日上保养滋润的,但是效果寥寥。
见推脱不得,她只能将族令紧握在手中,这个时候姥姥竟然站了起来,扶着椅背仿佛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她急忙上前去扶着。
“好孩子陪我出去看看雪吧,那一日也是这样纷纷扬扬的大雪,他就站在雪地里,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的红梅,光风霁月,君子无双。”
“姥姥外边天寒,您还是好好休息着吧……”她见姥姥苦劝不停,只能跟着去了洞口,外边北风凛冽,肃杀了一切的生机。
“这样好的雪以后我定是再也瞧不见了……我仿佛看见懿轩手里正抱着那一束梅花冲着我笑,他是最喜欢红梅的~”
梁吟的眼中并没有姥姥说的男子和红梅,只有无尽的风雪和耸立在那里数年不动的假山,她听着姥姥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她和懿轩的往事,泪止不住的留下来,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回光返照,大限将至,这无论是人族还是寒蛩临死之前都会经历的……
“姥姥!”
后来的后来呀,梁吟想这百年间她看过无数的雪夜,便再也没有那一晚来得让她撕心裂肺,以至于从那以后的无数个夜晚久不成眠,姥姥的身子就这样在她怀里变凉,与冰一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