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昏暗了下来。很冷很累的颠簸,马车穿入了一片死寂的树林,遮天的枝叶将整个天空掩得严严实实,让本来还有些夕阳残存的外部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在如同洞穴的林子里穿梭了很久,四处古树嶙峋,根凸枝拐,枯蔓缠绕,偶一刹那被枝叶缝隙中的日光射中眼睛,如同被流星镖打中一般的疼痛。急忙将双眼紧闭,耳畔又响起异鸟奇兽的啼鸣,四下里此起彼伏。待睁眼再去寻找时,竟无丝毫的踪迹,只是在脑海里仍能与那穿越层层林叶而来的啼鸣相应和。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许是两三天的样子,也或者是两三年。
驶出古林那豁然开朗的刹那让人内心极致震撼,轮下噼噼啵啵压过枯枝的声音不绝于耳,而车马已经置身于一个三面环山的开阔深谷之中。
探头帘外,两侧山崖直直插入云端,崖壁之上不规则排布的灯火熊熊燃烧,辉映闪耀,在黑夜中如同镶嵌在天幕上的繁星,无穷无尽,耀如珍宝。山谷尽头,也是一面绝壁,只是那崖壁通体被冰雪覆盖,光亮剔透,如古镜一般。
甚高处,云端绝壁中,身躯粗肥,头尖锋利的冰柱一只只倒悬于彼,有的甚至上下联通,已经形成了一条条的冰栏,甚至一些冰寒之气蔓延到两侧崖壁,将那洁白的冰霜覆盖到旁侧的山体上。远远望去,峭壁上冰栏之后人头攒动,旌旗遍布,不时还有人从冰栏之后探头出来,向下观瞧谷底的情状。
李小和心下惊骇,瞄起眼瞧这崖壁上的冰栏洞窟,便是云端之下,也不下千百处,若处处有人在,那来到孤竹的人想必成千上万了。
明显这是一个盛会之所,比及郭父那无忌山庄,范公子纠合的一干江湖弟子,这里的盛况真是从所未见,即便是周天子的登基大典,即便是晋楚会盟诸侯,似乎也没有如此兴盛壮大的气派。回身车内,凤青冥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口中喃喃道:“到了!”
凤青冥,凤苍雷抢先下了马车。李小和紧随其后,身后戴斗笠的怪人和东门傲二叔侄也陆续下车。此时圆月中天,光华流溢,李小和环视四周,广阔二三里有余,身后远处古林森森,藤蔓弥漫,不时有一二马车从中驰出。李小和瞧那林口处,早有百多辆马车停滞,可想而知每年有多少江湖人士上孤竹了。
只这片刻的迟疑,但听那凤青冥叹了一声:“终于可以解毒了!”已经与那斗笠怪人快步朝山谷尽头的一汪水池走去。李小和遥看那水池,诡异非凡。整个水池的水面要高出边缘一尺左右,然而四围之外似乎有无形墙壁阻隔,水流波澜翻涌,却如同方砖形状,丝毫不会泄露到外面。水池中央不时的喷涌出一根长长的水柱,如同蛟龙出水一般,高高的越入夜空,那些极高的水滴,偶尔被上空的寒气凝结,形成几粒冰珠,又砸回到水池之中,噼噼剥剥,稀里哗啦,好生赚人耳目。
但听得身后凤苍雷呼喊一声:“大哥,且等我一等!”立时提气追赶,然而前面凤青冥和斗笠怪人步伐轻灵,即便凤苍雷紧追不舍,仍然与那二人保持在两丈开外,忽远忽近,却无法赶上。
李小和见旁侧有一辆马车附近,也有人抢去那水池之中。此时听身后白须老者东门傲低声道:“小兄弟你且随我来,莫要去那水池边。”
李小和不明所以,眼见前面凤青冥与斗笠怪人都已经步入池子,惊讶至极的事情发生了,凤青冥一入水池便哀嚎呻吟,那水池并未因为他们几人的进入而长高,仍旧一尺左右。池水没过几个人小腿,不断沸腾跳跃,如一只只嗜血的魔鬼正在钻入众人的体内,而凤青冥也好似一种蜕变一般,整个人身体不断的翻新脱皮,脸上的褶皱或脱落于池中,或被拉伸平整,眨眼之间由一个弓腰弯背的老头变成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而且还在继续的不断变化。
凤苍雷紧随其后,刚刚抵达池边,一名阍人打扮的侍者一掌把他打了个滚爬,凤苍雷的武功本也不错,竟然没想到被这阍人一招打倒,抬头看时那人皂衣长褂,头上无冠,白净面皮上一双眸子精明锐利。凤苍雷心中不甘,爬起身来还要往池子里抢去,那阍人右手又一掌直接推来,直把他震出两丈有余,脑子里面胀胀的被撞得很疼。凤苍雷不明所以,激怒的大吼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孤竹君怎地不守信诺!”
此时闻听水池边有了变故,身后赶车的车夫和莲姑娘也齐齐的赶了上来。阍人细声细气的道:“天泉穴平坦,身无槁竭之毒,岂可擅入刮骨池,如若被化去了皮肉,便登时成为一具枯骨!”
那莲姑娘也不敢说话,直挺挺的跪在了阍人面前,马车夫也伏在地上口头道:“属下失职,属下失职,恳请处罚!”
那阍人没有瞧马车夫,却赶忙扶起莲姑娘说道:“这是干什么呀,莲妹妹你为孤竹君办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这时候出了些差错,咱么爷们几个替你担待着也是应该的,姑娘可千万莫再如此了。”
此时凤苍雷似乎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无疑是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孤竹的毒了。
李小和也奇怪,不是说好了上了马车都得吃药么,怎么那两个人身上就有毒,这凤苍雷身上就没有呢。
正自迟疑间,水池那边的阍人带着莲姑娘和车夫朝马车这边走来,边走边言道:“看来你这趟子活儿是有了疏失,哥哥们必须要严密的检视一番了,职责所在,莲姑娘莫要怪罪!”
李小和瞧那莲姑娘,清丽雅致,此刻面沉似水,冷若冰霜,一句话也不对答。只有马车夫在一旁赔笑道:“是的,是的,大司阍说得有理,小人功夫粗浅,哪里看走了眼,还得大司阍帮衬着些!”
大司阍一边走还一边比划着,细声细气的跟那莲姑娘论说着什么,莲姑娘只听他说,自己不发一语。将到马车之前,那大司阍目光冷厉,发了一声喊,登时朝李小和这边跪倒磕头。口中朗声道:“小人有眼无珠,不识郢君神驾,疏失怠慢,万死,万死。”随着那大司阍一声喊,莲姑娘和马车夫齐齐朝着李小和跪倒,额头点地,行大礼。
这一下可把李小和吓坏了“你们在说什么,我,我我不是!”李小和连退数步,撞到了东门贺身上,东门贺也是一脸惊讶瞧着李小和。
大司阍连连扣头道:“小人知晓了,小人知晓了,那都是郢君的朋友,小人妄自出手,实属该死,该死!”
在场东门叔侄,凤苍雷,以及身后变回四十几岁模样的凤青冥,还有其他车马上的几个江湖人也都拢过来,不知道人群中哪里嘀咕了一声:“你们瞧他怀中,那是郢君的随身信物——黄铜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