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和此时对眼前这位孤竹君有些敬畏,又有些骇然。
呆立片时,忽听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心下咯噔一震,知晓这必是托盘跌落刮骨池的声音,脑中一阵晕眩,只见柳涵听立时五指如钩,向他头顶抓来。
临死之时,方知这世人所言什么回忆都是骗人的,只有一片空白的脑海在那里静静等待,刚刚还想看清楚她的招式,此刻却早已将双目紧闭,唯独待死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片时,头顶的掌风已消。不知为何,也不知此时睁开眼睛会是何景象。但闻孤竹君笑道:“李公子,快睁开眼吧。”
“没唬住他,竟然输给这头倔驴了!”只见柳涵听噘着嘴,把她那只宝贝的古琴缓缓送至李小和面前。
李小和兀自惊诧,呆呆的接过古琴,却仍不明所以。但见一侍女从崖下引着个年轻人缓缓走上冰峰。孤竹君道:“接悔指令者,酒菜与列位贵宾同!”此时方知原来已经有人接令,心中暗自侥幸有人替自己暂解一时之围。
孤竹君又问道:“跌落刮骨池的是哪派的?”
侍女回道:“巫南派楚古巴!”
孤竹君道:“楚南毒教,总喜偷袭!”
回转面目对李小和道:“武功之流皆不论,然这一诺如命的脾气,我孤竹喜欢!”遂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李小和见孤竹君敬酒,心下惶恐,赶忙举杯应和:“多谢孤竹君!”左手抱着琴,右手干了一爵。
柳涵听白了李小和一眼,悻悻地坐了回去。李小和见那古琴,旁边大篆文刻着四个字“涵听古韵”,字边十三韵脚明晰,琴身上古秀蜿蜒,香雾缭绕,即便指未触弦,却也有余音盘桓,似有上古伏羲之魂在琴弦之间荡漾,让人神思清明,大有陶醉万物之意。
李小和也是琴音大家,一见如此宝物,比及那西海流沙盘龙柱,蜜蜡精工都强过百倍,这显然是稀世珍品,能奏出上古仙音的好琴。不禁口中赞叹一句:“真是千古一韵尽此弦!”赶忙仔细的将琴系在背上。又斟了一杯,向柳涵听道:“姑娘,在下侥幸一时小胜。定然如自己生命般珍视此宝,姑娘如若需要,随时可以向我来讨取此琴。”
那柳涵听也不应他这一爵酒,双眉向上一耸,冷冷道:“讨要自然是要讨要的,那边那个接令的小子死了的时候,就是我去讨要的时候,”说着素手又轻轻拂了下腰间的猛禽配,讽刺道“瞧你刚刚几句话,似乎是个行家。不过我劝你一句,就你那功夫,也不指望你视此琴为性命了,你把自己保护好,三年之后等我去杀你即可,莫要如今日好强逞能,送了自己小命是小,失了我的涵听古韵,便死一百次也赔不起!”说着白袖轻拂如流水,转回自己座去。
李小和连连点头,朝柳涵听所指方向望去,八席之外,侧殿之首,有单独一座,一青年端坐几后,独自淡然饮酒。那人周身被鲜血染红,本自一身皮袍此时已经红黑相间。此人眉清目秀,五官精致,李小和凝目望去,心下顿增一惊,虽然换了身男装,但是仍旧一眼便能认出这人正是小武!
这时候小武也向李小和这边望了一眼,但见她小嘴一撇,秀眉微蹙,似略有嗔怪之意。李小和与她多年师兄妹,只这一个神情,早明白小武内心所想,必然又是怪李小和到处惹祸,若非小武拼命接下这栾氏悔指一令,恐怕李小和要命丧柳涵听之手了。
这时候听那玉翎姑娘道:“三年来方见唯一英雄,又是个少年英俊的人物!”说得十分大声,似乎故意说给烛青听的。
孤竹君微笑责备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玉翎歪着头:“主人,方今天下多少人梦想着能习得孤竹的一二武学,便可以称雄武林。那东门先生当年只从孤竹学了几手二三流的武功,便可以重振东门氏,力压五服十一派,岂知道前两年孤竹二十三绝学列于冰宫,竟然无一英雄敢接!而今这位年轻公子单凭一悬空毒经即接此令,足见其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烛青这时候又坐不住了,本就与这侍女交恶,指着玉翎更叫道:“你这小贱人莫要嚣张。当年只因我爹未至,才无人接令。哼,不就是一个栾枫,别人怕他,我爹可不怕!”
“张口爹闭口爹的,不怕别人笑话你爹跟晚辈比高下么?”郑子克在一旁冷眼道。
烛青也自知失言,立时改口道:“嘿嘿,反正我竹岳无剑海的武功也不逊你孤竹,自然不稀罕你这里的什么二十三项孤竹绝学。我爹今日叫我过来是要借阅一下世伯手里的孤竹遗风谱,若无此物,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谁稀罕来!”
这会儿烛青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叫嚣起来,郑子克见他好歹不识,蛮横无礼,也不再理他。孤竹君一直面沉似水,道:“既然如此,想必八位贵宾中,除了这位小兄弟与那边凤苍雷先生乃是机缘之下来到峰顶,其余均是来目睹我孤竹遗风谱的了!”
东门傲一抱拳,目色凄然,向孤竹君道:“不敢,今日所来,只为打探悔指传人的消息,论功力老朽深知难有能力驾驭此谱,故不敢妄念!”
闻听孤竹君所言,李小和猛然间感受到一丝寒意从头顶轻轻的抚着汗毛而下,若说宫外已经得了孤竹令的这些人是争夺之后的幸存者,那么崖下尚未离去的那些高手就如同一只只饿狼在等待着孤竹君抛给他们更大的羊肉,然而此刻同席而坐的七位高人,除了凤苍雷跟自己一样是无奈之下被请上来,东门傲已经表明心意,其他各位并不是只为来此一览雪山风光的,孤竹的宝贝虽多,总有结束的一刻,那最后的肥羊出来的刹那,应该就是这几位高手动手死拼抢夺孤竹遗风谱的时刻。
刚刚还眼看着他们相互祝酒,一个个推杯换盏,似乎喝得很是亲切。此刻却总觉得流转的眼神中各自显露出各自的杀气。那个柳姑娘连续几次,左手托腮,右手敬酒,却眼神都落在靳天羽的羽扇上;而东门傲虽置身事外,仍旧每次一爵酒饮尽,便也将四周扫视一番;那边的烛青天生就是满面杀气更不用谈。
李小和自觉此地是非益加激乱,在座几位高手只为孤竹遗风谱而来,不知孤竹君还有几道孤竹令将要发出。不过眼见冰崖上下所剩高手已经屈指可数,原来周遭一众人等,莫不是鹰眼如炬,莫不是按指待发。
当初是那般的大度容天下,那般的傲气超凡,那般的不可一世,并非因为他们是异世高人,也并非因为他们是早已参透世俗红尘的天外真神,那种对江湖宵小的宽宏大量抑或不屑一顾只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值得一争,值得一搏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而当他们真正见到了那梦寐已久之物时,亦如凡人一般垂涎不住,饿目难移。烛青如此,郑子克如此,柳涵听亦如此。唯有秦中剑醉眼迷离,靳天羽冷目淡然。此时方知何为由目观心,而瞧破这二人并非是奔着孤竹遗风而来,心下还宽解一些,只望稍后他们血拼之时莫要连累了自己。再观靳天羽冷然之态尤胜刚刚夜宴开始之时,不知他是要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