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难民堆里走出来的孩子,见识过太多人性的阴暗,脾气秉性坏得很,心狠手辣。
梁余饿的时候会翻墙偷盗,也做过杀人抢粮的事情,可就是这么个坏透顶的家伙,对钟鸣掏心掏肺,肝胆相照。
只因为五年前钟鸣给过他半块糠饼,梁余整日挂在嘴边:“没那半块糠饼,我就饿死了。”
刚开始来到这个时代,钟鸣谁都不信,也不信这个会偷偷给自己甘草根吃的家伙。
直到那日,有群人饿红了眼,盯上体质羸弱的钟鸣,商量着把他放进锅里炖,那时钟鸣刚刚来到这里,身体害过一场大病,虚弱到极致,即使手中有把折刀也打不过五个饿疯了的难民。
虚弱的钟鸣疯狂挣扎,箍在他手腕和脚腕上的手像是枷锁,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急不可耐的难民双眼通红,剧烈喘息,那湿漉漉的舌头从他脸颊上划过。
是梁余从黑暗中窜出来,硬生生用牙叼破了领头人的喉咙,他癫狂若疯狗般又吼又咬,才吓退那群人。
五年前,钟鸣给了梁余半块糠饼,两年后梁余还给钟鸣一条命。
两个瘦到皮包骨的孩子是如何从战争中活下来,那是讲述罪恶的衍生,也是讲述生命力的伟大。
从此以后,钟鸣在这个世界有了第一个朋友,也是他迄今为止仅有的朋友。
梁二狗从那天有了新名字,叫梁余,钟鸣给他起名那天说:“希望我们从今以后,每日都能有余粮。”
不过钟鸣更喜欢叫他梁黑子,梁余特别黑,是那种天黑以后举着油灯都找不到的黑。
黝黑的梁余之所以能有这么座青砖瓦的房子,其一是因为钟鸣教他做个狠人,其二是因为他也是真的有骨气,仅凭一身横劲在淤泥村打出名头。
新唐开始建国后,难民们生活开始安定下来,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田种,没田依旧要饿肚子,地主老爷们不会在灾荒年间雇佣那么多长工。
于是村头巷口就多出不少泼皮无赖之流,他们靠着收平庸人家的款头过日子。
淤泥村也不例外,时至今日,泼皮无赖成为必须的存在,各个村落必须要有青皮才能立足,否则就会受到别的村落欺压。
流民恶汉组建起来的村落,哪能有什么吃亏的主儿,大家都是啃着人骨头从战争中走过来的,能在这些人中当泼皮魁首,可见梁余的手段之狠。
今日难得见梁余起这么早,钟鸣打趣地问道:“是什么好事能让梁黑哥起这么早,怎么又到了收款头的日子?”
“收劳什子的款头,还不是有人找晦气!
昨晚断墙那头的张癞子给我递话,说是想要我们淤泥村的地头款。
老子能让他压半头?
我呸!
咱淤泥村的款头要是能让他张癞子收了,我梁哥儿就不混了,亲自把头拧下来给他当板凳。”
说话间,梁余撑着矮墙,麻利翻过来,青砖墙并不高,钟鸣站起来也只能到他脖颈处,翻这种矮墙,当过梁上君子的梁余是手到擒来。
钟鸣打眼望去,果然梁余腰间别了把皮鞘短刀,平时梁余可是把这刀子宝贝的很,藏在家中不肯拿出来,只有每逢跟那些泼皮有争执时,他才会把刀别在腰间,一来防身,二来逞威。
略微皱眉,钟鸣不是很高兴,他面色担忧:“黑子,我们生活已经很好了,有银子有粮,不必再为些琐事跟人拼命。”
梁余掏掏耳朵,不屑地说道:“就凭张癞子那群人,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他们的皮都扒下来,乱战那会儿鸣哥儿你跟我在死人堆里扒食吃,那群家伙还不是躲在城里抱着膀子发抖,一群胆小鬼,不足为惧!”
见梁余听不进去,钟鸣只能叹息摇头。
转念想到张癞子那群人的确是群歪瓜裂枣之辈,他也就不去再劝。
且不说梁余能不能听进去,就只是他们要收淤泥村款头这条,钟鸣也不能答应。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钟鸣清楚的很,他听昨日报信的人言,城中来了位致果校尉,奉命来这边陲小镇戍守边关,将会带军常驻,这才有了今日的分田事宜。
原来城中只有位正七品的中县令大人独揽大权,如今来了位手揽军权的同品校尉,朝廷也有牵制这位县令大人的意思,让他不能再一手遮天。
为了向这位致果校尉示好,县令大人才匆忙召集附近村落的村记官商量分田,以示自己的清廉与治理地方有作为。
不是每个村落都能有分田的资格,庆幸的是淤泥村在名册之中,一旦淤泥村分过田,那每家每户都能有田种,淤泥村的款头能往上翻五六番不止,怪不得张癞子会眼红了。
转念想过这些,钟鸣还是十分赞成梁余去教训下那群见钱眼开的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