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钦天监是造福万民之所。
观天象,定四时终始,勘地脉,晓八方祸福。
每年,钦天监所定的历法都会在年终左右发到各州各郡,又由书行官府刊印售卖,士农工商家家户户都要备上一份,农人家的称为春秋历,看了便知何时播种何时收获,商贾家的称为流年历,老练的账房或是行商看了便知何时何物价格高低。
不过历法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每年年中开始筹备,秋末冬初就已经有个初稿,等到深冬的时候确定准确无误之后,交往各地书行刊印,到腊月岁末,基本上就可以准备售卖了,历年来皆是如此,也没出过差错。
钦天监真正的要务,是勘定祸乱。
说是祸乱,实际上乱军暴匪之类的人祸也不消让这些老人家处理,自有官军平靖,钦天监所勘定的祸乱,是天灾。
显禛元年,大官正,秋官清本居士带武师兵丁数人,前往东海郡,查大鱼事情,四月往,六月还。回来之后,清本居士大病一场,随后口中连道“天生异象,将有国难”,又在钦天监大院中书画星图,披头散发日夜不停。二官正,冬官清元居士料定大官正是受了巫蛊祸乱,得了失心疯,故将大官正锁在卧室中,日夜遣人打扫送餐,并将大官正所书所画带到二官正处。
庄赦便是今日帮大官正打扫送餐,并收拾他的手稿的人。
将近三十的庄赦是大胤靖元二十三年的进士,登科之后已过了三年,官拜钦天监灵台郎,原本是个从七品,在西陵观星的小官,也算是安逸闲职。但是他进了钦天监第二年,便受大官正青睐,非要让他在身边做一个副手。
庄赦想着这也是好事,毕竟当今圣上,显禛皇帝是位喜好灵异鬼神之事的皇帝。先皇的时候,科举时考四时变化数术易理是为“天论”,各地物产山川变化是为“地论”,政务时事黎庶百姓是为“人论”。庄赦所作天论震惊四座,无奈地论人论平平无奇,便得了个钦天监的官职,当时身为皇太子的陛下,还亲自探访他们这些所作天论优异非常的进士们。在显禛朝做一个钦天监的官,得皇帝器重也不是什么坏事。
没想到三月时出了东海郡十丈大鱼的事情,清本居士带人前往,回来之后便疯癫不堪,自己也就变成了给清本居士照顾饮食起居的一个杂役,显禛二年的历法修订都没有带他一个。他站在清本居士门前,顿觉寂寥困苦,手中拎着给居士的斋饭,仿佛是拎着几十石的担子一般。
他敲敲门,推门而入。厢房中,一个白发白袍的老人伏在地上,地面上铺满了白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有的还画着许多星象变动。自清本居士回来之后,他便日夜不停地书写这些东西,这样的稿子每月能积出一座小山。有人问清本居士这是什么,老人也不回答,平日洒扫的时候也不言语,仿佛哑了一般,除了写画这些东西,再不会什么别的事情了。
他将斋饭放到旁边,收敛这些老人写画出来的稿子。收捡碗盘和清理便桶这些事情倒是不需要他来,他无非就是给老官正送一顿斋饭,然后再收敛这些稿件而已。等他带走稿件,自然有下人来清理大官正的房间和便桶。
“老师,这些稿纸我带走了。”庄赦指着地上的那些稿纸。
清本点点头。
庄赦随后关上门,开始整理地上的稿纸。稿纸上的内容就和以前一样,杂乱不堪,文字甚至无法形成句子,而星象图则严整得异常,按理说清本居士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怎么可能如此准确地画出近期的星图。
他带着疑问收敛着这些文件,但是他也知道,这疑问可能要让他困惑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人解答。
“庄赦,你恨我么?”
不知为何,庄赦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声音苍老平和,而且格外熟悉。他震惊地望向那边的清本居士,老人已经盘腿坐在床上,双眼盯着他。
“庄某不恨老师。”
清本点点头,指了指一边的红木大书桌,也没说话。而庄赦则走到那桌边,看到上面有一张纸条,上面简单地写着几个数字。
“壹捌零玖贰贰。”
他看着这几个数字,有些不明所以,老人闭上眼,叹了口气“帮我这个忙吧。”
庄赦看着清本,心中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是清本却完全没有多说半句话的意思。他把纸条收进怀里,把刚刚收起来的稿纸都卷在一起,离开了清本居士的厢房,直奔钦天监的冬官书房。
他走到冬官书房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苍老的一声“进来吧。”他便推门而入。
这里的陈设和之前几乎一模一样,架子上是各种各样的黑色摆件,花瓶茶壶如意石兽无一例外都是黑色的。而木桌边上,同样坐着一位一身黑袍的白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