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江南,整个江头四郡,有茶业兴隆的,有瓷窑繁盛的,有丝业通达的,唯独没见哪个郡敢说自己是产粮大郡!地要么拿去种茶了,要么拿去种桑了。上一任郡守老爷张罗说要改桑为稻,免得官仓空虚,结果呢?没几天就有朝廷的人下来说要查他,那老爷也慌了,就没敢继续改。江头四郡商贾发达,文人众多,您说想动本地豪族大姓的那几块饼,去为本郡百姓谋福祉?不可能的。”
孙正然微微点头,江水周围的形式比起河水周围的确复杂许多,河水上游中游常年有北狄袭扰,基本上派过去的都是控制力极强的武科大员,而河水下游,也就是他所就职的岱州,则在靖元十年之后被皇帝重点关照,本地自然也没有豪强兴风作浪。
比起情况极为单纯的河水周围,江水周围简直就是一片豪强林立的丛林。对于他这种在平原上驰骋惯了的骏马,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发力的地方。
“那我问你,”孙正然看着面前的男人“要是我想推动赈灾,下到各县甚至这种荒郊野地,该怎么办?”
“老爷,我劝您啊,别动这个心思,”男人摆摆手“您以往是怎么干的?说动各地士绅地主开私仓赈灾,再用官仓补给他们粮食对吧。”
“你很清楚嘛。”孙正然微微一笑,当年为了保证东海郡以及整个岱州的粮食安全情况,他用了整整五年时间让全州的所有郡加入他当年称之为“七郡互保”的大项目。
“谢谢老爷夸奖,但是在这儿,您行不通,”男人苦笑着摇头“这边的士绅,来了三灾四难,转手就囤积居奇,把粮食卖的比他母亲的裹脚布都贵,现在,乡下是真没法活,要是住的离运河近一点的,还能过去修运河至少有口饭吃。。。”
“修运河?”孙正然几乎拍案而起,但是他面前并没有能拍的案子“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大人,就这几天的事,江头诸郡突然开始征徭役,修大运河的最后一段。”
“灾情这么严重,他们居然还想着修运河?”
男人苦笑着叹了口气“灾情,呵,要我说,那些个郡城的老爷们,肯定都知道灾情,故意不发赈济,就等我们这群人,去他那边的工地上干活儿,然后拿官仓的粮去给徭役发伙食。”
孙正然微微点头“你知道的很多啊,不像是普通乡绅家的管事,你家是哪位大人的亲戚么?”
“孙大人眼光毒辣,不愧是大人,”男人一躬身“我家老太爷,是安太师的连襟,当年娶的是郢城郡采茶大户董家的小姐。”
“嗯,那这样,你要不介意的话,就跟我混吧,在我身边做个亲随,”孙正然看着那男人和小孩“我对这边不熟,你也能给我指点指点。”
男人愣在那里,呆愣了数十秒似乎才听懂孙正然说的是什么,随即连连磕头“大人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不敢说指点大人,只求做大人门下走狗,帮大人守夜看门!今天我杨五改名孙五,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没必要这样,”孙正然对着突如其来的这种情节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看到窗外的情形,他也算是能理解这种事情“现在,是时候好好看看江南郡的这群人都在做什么了。”
马车越是接近江南郡的郡城,周围的流民也就越少,但是即便是城墙之下,和路上的景象也别无二致,草、树叶都已经无影无踪。周围的一切都是光秃的,甚至有的野地中的房子的稻草屋顶都已经被扯走吃掉。城门口空无一人,仿佛是在迎接孙正然一般。
实际上,这也的确是在迎接他。
他的马车进了城,大门两侧,是带着江南郡大小官吏的郡守。旁边的乐队看到孙正然的到来,纷纷吹敲起来,气氛登时变得喜庆起来。孙正然走下马车,走到那郡守面前。那郡守身穿靛蓝色官服,年龄四十上下,五短身材,看起来如同一个圆球一般。他看到孙正然,躬身行礼,让孙正然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直接在地上滚起来。
“在下江南守耿易明,恭迎少傅孙大人。”
孙正然微微点头,扫视了一下周围“城里,很是光鲜啊。”
耿易明似乎从孙正然话里听出些弦外之音,但是还不敢确定那弦外之音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躬身一行礼“孙大人,您舟车劳顿,本地士绅大户和下官一同为您准备了宴会接风洗尘。”
孙正然皱起眉“不必了,我是来监察救灾事宜的,您直接带我去衙门就可以了。”
“不不不,大人,”耿易明依旧低着头,没有直视孙正然“您不能拂了本地士绅的美意啊,无论文举还是武举中即将启程前往京城的举子们,都以您为楷模,您不去,这宴会。。。”
“好,我知道了,”孙正然无奈道“那我们尽快吧。”
他们很快就到了郡城的中心,本地豪绅集资兴建的书馆。而书馆正中,则是一座巨大的高楼——望江楼,据说在望江楼顶层,能在每年春潮时节看到江口春潮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