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庄赦,师承钦天监清本居士,他遣我来此。”
“嗯?”老人发出了这样带着些疑问的声音,显然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问道“天要杀你,顺天?逆天?”
庄赦愣住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他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讪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要杀我,我由天命。”
“天命国乱,十室九空,顺天?逆天?”老人的声音,像是老塾师提问学生一般,听了让人浑身一抖,生怕下一秒板子落在自己手心上。但是庄赦在害怕之后,仔细地品味了一下那种恐惧的感觉,却发现,其中似乎更多是面对黑暗时那种源于天性的畏惧。
“我为朝廷命官,理当解黎民于倒悬,此事无关天命。”
“呵,无关天命?可笑。万事万物皆从天命!家国城郭,飞禽走兽,九州黎庶,生死由天。你欲解黎民于倒悬,就是逆天而行!”
“那又怎样?若真救得黎民百姓!我庄某甘受雷亟!”
庄赦自认是一名朝廷官员,说到底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救世济民的理想。到了这个当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顺口而出,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一句话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个甘受雷亟!”老人大笑起来,声音就像是一个病人在连连咳痰一般,干枯如同柴禾一般的手,直接指向河对岸,带起一阵劲风“顺天者,溯河而下,应人者,逆流而上!”说罢,便呆愣在那里,如同一座石雕一般,不动了。
庄赦看着老人,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老人的意思,但是顺天和应人究竟又有什么区别?他不知道,如果仅仅是按照刚刚他做出的选择来看,他应该是直接穿过河流奔向彼岸才是,但是这河水,他刚刚也领受过了威力,仿佛是能生生将他的面皮剥下来一般的寒冷。
他看着面前的河,又看了眼身后无数低头啜泣的妇人,又看了眼指着对岸的老翁,心想着估计就是要徒步涉水了,于是挽起裤脚,一脚踏了进去。
钻心的疼痛,顺着骨髓爬上了他的脊背,如同几万条蛆虫在他的骨肉之间啃蛀蚕食一般,他在那一刻几乎跌倒在水流中。他想要退却,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地无法向后,只有向前的指令,才能驱动他的双足,让他继续向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仅仅三步不到半丈的距离,河水就已经没过了他的大腿,而身后的老者,则仿佛是看笑话一般,合掌大笑“遂古瞢暗,阴阳未形!列星诸宿,斡圜往复!江河百川,东流不溢!冥冥天理,碌碌何逆?”
这话语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中,而冰冷得让他完全失去大腿以下触觉的河水,仿佛正在慢慢地剥下他的皮,吞吃他的肉,甚至拆开他的骨头。他愈是往前,水没得就越高,他自岸边已经往前走了十步左右了,而水已经几乎没过了他的下巴。仿佛有人用烈火在慢慢地灼烧着他的皮肤,侵蚀着他的肉体。
在这无穷尽的疼痛之中,乱流还同时摇晃着他的双腿,他脚下有些不稳,但是仍在用本能继续向前迈步,但是下一步,似乎踩在了什么东西上。
他滑倒了。
冷得如同寒冰一般的河水没过了他的头顶,冲进了他的喉咙,水底的暗流拖着他一路向下游漂去,他想要从水面上露出口鼻,吸入哪怕半点空气,但是他找不到立脚点,无法在湍急的河水中,露出他的脑袋,只能任由那种冷得仿佛灼烧着他的身躯的水,涌进他的喉咙,涌进他的气管,涌进他的肺,仿佛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塞入冰棺之中。
但是在水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难以言喻的,仿佛谁在水中吐泡泡一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