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确铮说完,周围所有的同学都冷静了下来,之前的冲突也偃旗息鼓了,大家带着各自心中的困惑和思考默默散去了。一直在人群中看着陈确铮的贺础安指了指他的嘴角,陈确铮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渍。贺础安关切地拍了拍陈确铮的背。
“你没事吧?”
“没事儿,我结实着呢,吃饭去吧!我饿死了!”
周曦沐和曾涧峡看着人潮三三两两散去,操场变得十分寂静。周曦沐发现曾涧峡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神情。
“刚才这个学生叫陈确铮,是哲学系二年级的,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学科,学不好就很容易成为书呆子。他不一样,分析问题很有自己的想法,讲问题深入浅出,从来不掉书袋,也懂得理论联系实际,同学都很愿意听他说话。”
周曦沐回忆起他跟陈确铮之间惊心动魄的回忆和再见时陈确铮故作若无其事的反应。陈确铮也来上文学系的课,但他在周曦沐的课堂上并不活跃,只是静静地听着,有时候会露出微笑,却不多话,仿佛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正因为如此,他今天看到陈确铮愿意站出来解决纷争,而且他说的那番话展现了他不会被外界所裹挟的独立思考的能力。周曦沐觉得陈确铮这个青年实在是很耐人寻味,他有着不顾一切、奋不顾身的热血,也有冷静克制的思辨和超乎年龄的成熟,但考虑到两人有些微妙的关系,周曦沐并没有把这些话告诉曾涧峡。
两人一起上山回宿舍的途中,曾涧峡告诉周曦沐,他听说别的院系有老师也去参了军,问周曦沐对这件事怎么看,周曦沐就坦诚地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要不要放弃教职去参军,周曦沐颇深思熟虑过一番,他虽然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格斗技巧有些自信,但学校当下的状况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文学院的师资本就处在十分匮乏的状态,周曦沐如果参军,势必导致他教授的科目停课。而他跟白莳芳新婚燕尔,两人几经辗转、吃尽苦头才平安到了长沙,难道自己又要将她一个人抛下吗?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周曦沐觉得自己眼下的要务还是留在学校,把教师的本职工作做好,这么一番考量也是几经纠结之后才下定的决心。周曦沐的话曾涧峡深以为然,眼下阮媛的身体状况虽然略有好转,但她身上的顽疾却随时都有可能恶化,曾涧峡实在是放心不下,只好老老实实当一个教书匠了。
虽然自己无法上阵杀敌,周曦沐对于那些抛开一切报名参军的同学还是十分钦佩和羡慕的。因为学校对于有志为国效力的师生提供了各种便利,从学校开放参军申请伊始,不到两个月,提出申请保留学籍、领取肄业证明和参加工作的就有295人之多,而根据11月20日登记在册的报到人数来看,全校共有教师148人,学生1120人,加上一年级新生和借读生,一共1452人。全校五分之一的人报名参军,可以说是一个惊人的比例了,足可见大家爱国救亡的热情之高涨。
周曦沐在登记处看了报名参军的名单,他发现在报名参军的人里面,并没有陈确铮。
北平惊魂一遇,周曦沐难以忘记陈确铮看向日军犀利冷冽的眼神,宛如刀锋一般锐利。巷口的遭遇战中,陈确铮坚忍果敢,出手毫不留情。周曦沐充分见识到了他一流的身手,可陈确铮在长沙入学之后,似乎有意收敛自己的锋芒,他时常笑意盈盈,周曦沐时常看到他和同学们在课间玩笑打闹的样子,周曦沐很难把眼前这个目光温煦柔和、幽默风趣的陈确铮和北平那个巷口里伤口狰狞、命悬一线的倔强青年联系在一起,所以当他得知上阵搏杀势必歼敌无数的陈确铮并未报名参军的时候,真心觉得这个学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到了参军的师生出发的日子,南岳分校的全体师生在操场上集体为他们送行,留下的同学们用钦佩、不舍、羡慕和担忧的眼神望着他们。三五好友拥抱在一起,不迭地说着保重,急切地相约再见的日子。寒风瑟瑟之中,几许悲壮的氛围之下,许多同学都留下了眼泪。
送别会举办之后,之前校园里那种焦虑浮躁的氛围不见了,大家对读书的热情更加高涨了,似乎都想对得起上前线的同学,于是在自己的那一块园地努力耕耘。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不知不觉,1937年过去了,1938年来了。
湖南虽地处南方,一月份的天气仍旧十分阴冷,时常下雨是最恼人的,绵绵密密,一下几天,晨昏时路面常有薄冰,一不留神就会摔一跤。阴郁潮湿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很难放晴,前方战局仍不容乐观,就这么一日一日熬过去,眼看着快到农历的腊八节了。
在中国人的心中,腊八节照例就要吃腊八粥。北平老百姓吃的腊八粥十分讲究,而且搀在白米中的东西远远不止八样,如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榛子、葡萄、白果、菱角、青丝、玫瑰、红豆、花生等等,都可以放在粥里面。阮媛和白莳芳想着最近大家的日子过得实在潦草,好久没有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就琢磨借着节日的由头打打牙祭。
为了买齐腊八粥需要的材料,阮媛和白莳芳一大早就去县城赶集了,可是衡山县城不比北平,逛遍了集市好不容易才买到了红枣、红豆、花生、核桃、栗子、杏仁几样,在腊月初七的晚上,两人就忙着清洗、淘米,剥壳儿,去核儿,在半夜时分开始煮粥,再用文火炖上,白莳芳不放心,中途起来看了几次火,第二天的清晨,粥煮好了。白莳芳掀开锅盖,清甜的蒸汽扑面而来,白莳芳舀起一勺尝了尝,露出了幸福满溢的笑容。
那一晚不仅他们四人喝上了腊八粥,白莳芳和阮媛把教师宿舍里的其他老师都叫了过来,每个人都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腊八粥。因为椅子不够,每个人都端着碗站着喝,边喝边聊天,聊在北平昔日的美好,聊当下时局的纷乱,言谈间,周曦沐从同事口中听说了一个十分震撼的传闻:
长沙临时大学的领导一直在审慎考虑,准备将学校迁离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