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抓起胡承荫的胳膊,看到上面深深的齿痕,轻声说道:
“阿青,咬了你,真是对不住了,胳膊疼吗?”
胡承荫摇了摇头:
“没事儿,一点儿都不疼。”
小井安心地笑了,这样惨然的笑容,让胡承荫莫名觉得可怕。
大家见小井清醒了,都纷纷聚拢到一起。
“小井,你还好吗?”
小井环顾众人,点了点头:
“你们都是家旺的好兄弟,我想求大家一件事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好好安葬了家旺,家旺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你们的。”
一群七尺的汉子都忍不住落了泪。
朱伯将旱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熄,站起身来。
“小井,你跟我来。”
朱伯带着小井来到伙房的工具间,这也是朱伯睡觉的地方。
胡承荫、吕世俊等人也一起跟了过去。
砂丁们都是直接睡在地上,最多在是铺上一层干草,可工具间的最里面靠墙竟摆了一张床,那张床外面罩着一张巨大的床单,遮掩了他的真面目。
朱伯走过去,将床上的被褥挪开,之后一把将上面的床单掀起,将底下的干草扫掉,露出了那张床的“真容”。
与其说是“床”,其实就是一个长条形的木箱,可胡承荫觉得这木箱很有些古怪,他还没意识到哪里古怪,朱伯将上面的木板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身黑色长袖衫裤。
胡承荫一下子惊住了。
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这是一口棺材。
这么多日子以来,原来朱伯一直睡在棺材上。
“小井,这大板(民国年间云南对棺材的旧称)的木头很好,是我特意在荣森利家卖的,花了我大半年的月活钱呢!本来是要给我自己的,我睡在上面十几年了。小井,虽然你不是我生的,但我在心里早就把你当成我自己的闺女了,我本来想今年就给你跟家旺把喜事儿办了,谁能想到……是我没能耐,我什么也帮不了你,帮不了小江!”
说到此处,朱伯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小井哭着给朱伯擦泪。
“小井啊,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口棺就给家旺吧!家旺是个好孩子,可这世道就是这样,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小井啊,你可千万要想开啊,往后的日子还得过,咱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啊!你还有小江呢!”
小井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点头,小江紧紧攥着姐姐的手。
众人一齐将苏家旺抬进棺材里,苏家旺的身体因为尸僵变得直挺挺的,像一块木头。
因为朱伯身材瘦小,棺材也做得不大,家旺的身体虽可以勉勉强强塞进去,看来却有些局促。
朱伯低声说道:
“家旺,委屈你啦!”
小井凑到棺前,将苏家旺的眼皮合上,可他的眼睛却怎么都闭不严,总是露出一条缝来。
小井趴到苏家旺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再去抚他的眼皮,眼皮竟奇迹般地合上了。
小井万般留恋地看了看苏家旺的面容,最终还是放开扶着棺木的手,后退了一部。
棺木被盖上,钉牢。
胡承荫觉得那一个个钉子不是被钉进木板里,而是被砸进自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