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陈确铮和贺础安跟所有没离开蒙自的同学们打听胡承荫的去向,却无一人知晓。听说胡承荫不知去向,同学们反应各异,有人有些紧张,建议立即跟学校反映情况,可更多的人觉得不必大惊小怪,说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儿?没准过几天就回来了。这种话听多了,贺础安便也觉得没什么,想必胡承荫有他自己的考虑,可陈确铮的一句话让他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狐狸是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他是那种能藏得住事儿的人吗?心里想什么巴不得全挂在脸上。就这么个人,却开始藏事儿了,还藏得严严实实的,你说,这事儿还不大吗?”
“他瞒着别人也就算了,可他为什么瞒着咱俩啊?”
“我觉得他最想瞒的就是咱俩。狐狸平时是最喜欢分享的人,他是从来不喜欢一个人的,上个课也喜欢跟咱们一起结伴去。如果他这次去的是什么好地方,他是无论如何都会跟教授们申请,让我们两个同去的,可是我们这次主动提出跟他一起去他都支支吾吾没有答应。我可以肯定,他要去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甚至还可能有危险!”
同学们不知道,陈确铮和贺础安就去问歌胪士洋行的工友,依旧是一无所获。
本来两人都已经灰心了,突然听同学们说尚有几个教授留在蒙自没有走,他们住在一幢叫“天南精舍”的小洋楼里,陈确铮跟贺础安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抱着最后的希望,壮着胆子登门叨扰先生们了。
“天南精舍”是位于南湖东面、法国医院旁的一栋二层楼房,黄墙红顶,虽整体为西式风格,却建有中式门廊,可谓是中西结合。小楼四周有围墙环绕,花木扶疏,幽静恬然,当地人称其为“红楼”。“红楼”本为法国人建造,原属法国医院的财产,后来转卖给蒙自大族李家兄弟,因为蒙自分校教师宿舍住房紧张,外文系教授吴宓先生刚到蒙自没多久便和联大哲学系教授贺麟一起跟李家兄弟签下租约,以四十元每月的租金带头租下来,由他们两人跟另外六名教授合住,那六人是哲学系教授汤用彤、容肇祖、沈有鼎、历史系教授钱穆、姚从吾和文学系教授浦江清。
吴宓先生被众人推举为社长,他给“红楼”取名为“天南精舍”,根据房屋的大小将房租分为五、六、七元三个标准,加上平摊的伙食费和杂费,每人每月要交给经理浦江清十几元不等。他们雇人料理一日三餐和挑水送信等生活琐事,每天定时定点吃饭,其余的时间一心一意埋头书桌、着书立说。
教授们住在“天南精舍”的事情对于蒙自分校的同学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传说那幢楼老鬼,许多人还戏称“天南精舍”为“鬼楼”,平时是绝没有同学敢去那里打扰先生们的。
一天下午,陈确铮跟贺础安来到天南精舍。两人心中十分忐忑,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敢敲门,可是敲了好久也不见人来应门,猜想是房内没人,两人不敢造次,只好打道回府。
因为不甘心,他们当即决定,当夜再去一次。
到了晚上八点多,两人再一次来到了“天南精舍”,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一楼和二楼的窗口都亮着灯,终于放下心来。
走到“天南精舍”跟前,两人才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门廊的台阶上,斜靠在红色的廊柱上默默哼唱:
门儿锁,
放着这武陵源一座。
恁好处教颓堕!
断烟中见水阁摧残,
画船抛躲,
冷秋千尚挂下裙拖。
又不是曾经兵火,
似这般狼籍呵,
敢断肠人远、伤心事多?
此人不是别人,是联大哲学系教授沈有鼎。
夜色中的沈有鼎身材清瘦,穿着灰布长袍,他投入地沉浸在昆曲《牡丹亭》的世界里,咬字讲究,转音地道。一曲《拾画》牵引住他所有的心神,连陈确铮跟贺础安走到近前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