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笑着说无妨:“你忘了,郑家手上还有一样能够保命的东西吗?萧佛之早前就已经给郑度之去过信,干过什么事儿,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我现在把人弄回京城去,也是他自己求来的结果,没什么好疑心的。”
是了,过了这么长时间,王羡都差点儿忘了这件事了。
萧佛之在那天夜间的宴席上,几次三番的提起郑家,后来崔长陵也的确说过,之前京中就给他递过消息,说郑度之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郑檀道犯了事儿,至于这消息怎么传到郑度之耳朵里的,十有八九跟萧佛之脱不了干系。
实际上那个时候,萧佛之的想法也很简单,无非是想尽早打发了崔长陵,叫他知难而退,早日返回建康城,只是后来发现不成,崔长陵压根儿就不理会他这一茬子事儿,他没了办法而已。
郑檀道离开襄阳,就不怕他会胡说八道。
萧佛之私下里,只怕还是会到别驾府去见他。
王羡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总要再去见郑檀道一面的吧?”
他说是:“怕他多嘴,在萧佛之面前说了不该说的。广阳王与萧佛之谋逆之事,我没有告诉他,他知道了,也并没有什么好处,我反而怕节外生枝。不过现在我打算去见广阳王,我想来,萧佛之应该是要去见郑檀道一面的,做戏总要做足了才好。”
王羡放下心来,果然是她担忧太甚,其实崔长陵什么都想到了,很周全。
她吸了吸鼻头:“那咱们回去吧?我还是希望,这地方,咱们用不上。”
她偶尔还是孩子气,崔长陵噙着笑,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了这破落的小院子,又打发了浓墨把院门紧闭起来,才上了青牛小车,一路又回了襄阳城去。
崔长陵把王羡送回驿馆中,换了身衣裳,便领了浓墨一道往别驾府而去了。
王羡没吵着要跟他一起,那院子里到处都是灰尘,她总觉得不干净极了,回了驿馆得好好地洗个澡,不然心里总是别扭着。、
却又说郑檀道的别驾府,最早的时候是被刺史府的衙役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许进,更不许出,后来崔长陵到了襄阳,便叫钦差卫队接替了刺史府的衙役,将别驾府外把守的人,全都换成了他从京城带出来的人。
这会子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寻到了郑檀道的书房去。
据他所知,自从出事以来,郑檀道每日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待在自己的书房里,也不见人,也很少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
只是前头几次崔长陵见过他之后,才知道,郑檀道是在忏悔。
虽然他心中很是不屑,但面上也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他有时候觉得这些人很有趣,如郑檀道,如于琅。
当初做错事情的时候,也是他们一头扎进去的,后来要么是得了名,要么是得了利,不管怎么样,经年下来,好处是没少拿,不出事儿的时候,他们仍旧怡然自得,乐在其中,又或是耀武扬威,狐假虎威的,可是一旦出了事儿,一个两个的,便做出一派忏悔的姿态来,什么意思呢?
好像他们受了天大的委屈,只不过是一时错了念想而已,可事实上,他们做错的事,从来就不是小打小闹。
崔长陵走在别驾府的甬道上,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灰色石砖,脑子里浮现出王羡的那张脸。
小孩子们顽劣时爱胡闹,做错了事情,撒个娇,怄一怄人,就过去了。
这些人,其实还不如他的羡羡。
“郎君,郎君?”
浓墨好像叫了他好几声,他才突然回了神,再抬眼的时候,发觉郑檀道的书房已经在眼前了。
他提步上了台阶,浓墨没有跟上去,那扇雕花门被推开时,他一眼就瞧见了书桌后的郑檀道,正提笔作画。
郑檀道见他来,手上的动作也就顿住了:“令君好几日不来了。”
前头有那么三两天,他天天都来,一开始的时候,郑檀道不开口,崔长陵心里清楚得很,八成是萧佛之与他说了什么话,当初给郑度之送信,也一定告诉了他,所以郑檀道抵死不认,就是不开口,那是存着,郑度之能救他于水深火热的心思的。
后来他失望了——如果郑度之真的能救他,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京中有旨意传来呢?
他堂堂的襄阳别驾,如今还不是被卸了权,拘在这别驾府之中吗?
郑檀道好似一下子明白,他大概是上了萧佛之的恶当,才开始说话的。
等他把什么都说完了,崔长陵便又不来了。
崔长陵提步进门,反手又把雕花门带上了:“处理些别的事情,一时顾不上。”
郑檀道眼神一亮:“令君拿了萧佛之吗?”
“你觉得呢?”崔长陵不答反问,“凭你一面之词,我凭什么拿了他呢?”
于是郑檀道失望了,眼底闪过茫然和狠厉:“所以到头来,倒霉的只有我一个?令君,世人说你是鬼才,有通鬼神之能,如何是我的一面之词呢?”
他冷笑着,狼毫随手扔开:“若说贪墨重罪,萧佛之的罪名,本该比我重的多!”
崔长陵当然知道了。
他撩了长衫下摆处,往官帽椅上坐过去,侧目去看郑檀道:“我打算送你回京。”
郑檀道一愣,反手指自己:“我?”
他不懂……
萧佛之说,崔长陵是带着一道便宜行事的圣旨来的,他本来就在想,认了罪,就再也没有分辨的机会了,陛下大概不会见他,全权交给崔长陵来处置了。
可是崔长陵说,要送他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