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笑间,忽闻西北角一串“呼呼”的齁鼾声,鼾声沉沉,犹若闷雷由远而近。
时夜阑人静,那人的声音深沉有力,犹似那入夜之后涨潮的海水一般蕴藏着大海神秘的力量推动着波浪前赴后继,从两位女子的耳边鼓噪而过后,又蓄势涌向了二人身后的大肚佛,于大肚佛的大肚子上悲壮地迎头一撞,然后它就废然而返了,后来者覆车继轨,不厌其烦,如此恰在两位女子的耳中形成了一串潮涨潮落的回响。
潮起似虎啸,潮落似龙吟,跌宕起伏,绵绵不绝。小缃听了,有些害怕,因为她觉得这个声音像极了猛兽熟睡时的呼吸声,粗豪之中带有一种放养的野性,而且据她所知,猛兽是会吃人的。
“杏娘,要不我们回去吧?”小缃有几分怯意。
“去看那是什么人,”杏娘比小缃大几岁,胆子也大些,“别怕,你我都有功夫在身呢。”
小缃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可她一时还是无法克服心里的恐惧,既有所恃,亦有所恐,她犹似含了一口烈酒一般吞了一口唾沫,跟在杏娘的后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着那两条写满抗拒的腿,生怕惊醒了猛兽的美梦。
循声觅人,二人很快发现了那头吃人的猛兽——那是一个人。只是那人所栖之地较为隐蔽,影影绰绰间,两人只依稀从他的体形之中认出他是一个男人,但分辨不出那人的模样。
行至一丈远的时候,小缃警惕地拦住了杏娘:“慢!我先去看看。”此时,二人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由于酒味过于醇厚,所以小缃有理由怀疑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在危险面前,她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杏娘的前面。
话一说完,她将右手中的那盏已经被吹灭的杏花灯移至左手,左手紧握灯杆,右手探在腰间,预备着如有危险,便即使出她的武器来。她一面蹑手蹑脚向那黑影走近,一面凝目四顾。
离醉汉一步远时,她大概看清了那人的样子,乱石之中,一个石碑之下斜躺着一个窄袖短褐的男子,身形魁梧粗壮,稍稍有些发福,半个脑袋埋在左边的衣袖下,看不清脸,右边的手里还攥着个酒瓶子,瓶子里的酒流了出来洒了一地,正好在他的下半身处汇成了一滩。鼻子里那粗重的鼾声一高一低地响着,他那笨重的身体也跟着此起彼伏。
看着他这半躺半卧的姿势,小缃忽然联想到了崔宅里头那只总喜欢倒在路中间晒太阳的黑皮狗——那条狗很怕小缃,因为小缃总喜欢拿她的绳镖赶得它无路可走。
“喂,你是什么人啊?”小缃先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颇有气势。
“喂,我跟你说话呢,活着呢还是死了啊?吭气啊。”小缃一脚在前,以恫吓的声音再次喝问道,手里紧紧握着绳镖。
只听那醉汉的口中念念有词道“酒,酒,酒……”小缃见他答非所问,又用花灯的杆子一头戳了戳那酒徒,那人懒懒地动弹了几下,然后又像一滩烂泥瘫在了地上。
如此几番试探之后,小缃确认这头雷声大过鼓的“猛兽”不过是一个烂醉如泥的“老酒翁”,她长呼了口气,然后悻悻地骂了一句:“臭酒鬼!这大半夜的跑这里来装神弄鬼!”回过头来,她向杏娘禀道:“杏娘,这个人喝多了!”
杏娘听罢,走了过来,其实在小缃试探期间,她也一直在观察四周的动静和这个醉汉的反应,在小缃回复她之前,她自己已经有了判断,对于这种高阳酒徒,她从前是不作理会的,只是今天她有几分愁情,无计可消除,忽然遇到这样一个酒徒,她不禁想到借酒浇愁,但她不知道该喝多少才能浇除心中的愁绪,也不知道一个人到底要有多少愁绪才会一醉至此?想到这,她不觉有些可怜他。
小缃想拦住杏娘:“这人满身酒味儿,咱们还是别理会了罢。”可杏娘未有止步,依旧上前,还在那醉汉身边俯蹲下来,此时月色朦胧,她看不清醉汉的面容,依稀觉得是个老者,嘴里喃喃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呓语,又好似在向杏娘倾诉他的愁情。
杏娘轻声唤了几声“老人家”,未见回音,站起身来,从小缃怀中取了一裹炒栗,连同自己的一起塞在了老者怀中,并解下自己的狐裘,给老者披上。
小缃见状,忙放下杏花灯,也帮着给老者披好狐裘,把角角落落里都塞严实了,生怕阴风灌入哪个口子里,更寻了些干草铺在他身下。
安顿完,两个人俱长舒了口气,声音里透着干完重活后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