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杏娘蓦地鼻子一酸,她没想到何琼芝会将她想的如此不堪!
可她不知道,何琼芝何尝不盼着是自己想错了。可她瞧着这银钗分明就是一支旧钗,若非与杏娘相识,又怎会送这样的素钗来,且无只言片语!尽管杏娘声称这锦盒底下原是有文字的,可这锦盒底下哪有什么文字,连杏娘自己也寻不着,分明就是杏娘在撒谎。为此,她才懊恼,她才忧急。至于为何要调走小缃,却是另有隐情。
眼见着杏娘抵死不认,何琼芝又气又恼,气的是杏娘欺骗自己,恼的是自己太过疏忽。
“杏儿,这十多年我一直都把你视如己出,没想到你却与我这般生分!”何琼芝掩泣道,“这银钗是一支旧钗,如若你真的不认得那人,那人怎会送你这样的礼?我知道你素来不喜奢华,这样的银钗放在别人面前,都未必能入眼,可在你这儿,恰是最可心的,我说的是也不是?”
杏娘既不分辩,也不作声。
无疑,何琼芝是最了解她喜好的。所以杏娘也很疑惑,这个世界上,除了琼姨,还有谁这般了解自己的心意。她想不出,也猜不出。轻抚着银钗上的每一节竹节,她仿佛能感觉到这每一节竹节背后都有一段故事,而那故事的主人公也和与自己有着一种无可言喻的关系。
杏娘怔怔地盯着手里的银钗,慢慢地捻动着钗脚,梅心的一点红在烛光下闪烁着一丝或明或暗若隐若现的光芒,她痴痴地捕捉着那一丝光芒,每次烛影一动,它都会随之消失,然后在下一次影动之前,奇迹般的闪现一次,复又遁匿于无形之中。如此反复几次,杏娘仿佛已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何琼芝见杏娘对着银钗怔忡不语,一时恼恨,一把夺过银钗,弃掷于地,怫然呵斥道:“杏儿,倘若你真的有了意中人,你告诉我便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琼姨都不会拦着你。你实在不必这般瞒我。”
如梦惊醒的杏娘当即跪地道:“琼姨,我敢以我亡父亡母的神灵起誓,我从未做过也绝不会做任何有辱家门的苟且之事。”
何琼芝见杏娘如此郑重起誓,便也不再追问她,且杏娘以其父母起誓,断不会有假话,只这银钗来得突然来得蹊跷,不由得让她烦忧。
“你先起来。琼姨也是怕你行差踏错,误信了人。”何琼芝如释重负般于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示意杏娘起身,而后问道,“你方才说这盒子上还有字?那字呢?”此时的何琼芝并非不相信杏娘,只是她不能因此而怀疑自己的眼睛。
“字——”杏娘沉吟半晌,脸上写着困惑的表情,忽而,她想到了什么,大喜道:“我知道了!”
何琼芝不明所以,只见着杏娘从地上拾起银钗,依先安置于锦盒之中,掩上盒盖,复又将锦盒递还到她的手里。何琼芝大惑不解地望着杏娘,不知杏娘此举何意?何琼芝捧着锦盒,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杏娘将锦盒翻转过来,她才明白过来。
“果然有字!”
何琼芝目瞪口呆地用手摸了摸着那两行蝇头小楷,精细工整,非一挥而就;墨渍已干,非一时之功;取近相闻,墨香宛然。何琼芝大感匪夷所思,人世间之咄咄怪事,她也见过不少,却也没见过这般亦真亦幻亦虚亦实的怪事。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将银钗从盒中取出,那两串诗就奇迹般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沉没了下去,待她再将银钗放入时,那两串文字又立时浮现了上来,她试过换别的簪钗银器放置其中,皆不能使那两串文字显现。
原来这乌漆锦盒有这么一个妙处:钗在字在,钗去字隐;而且它还有一股子傲世轻物的小脾气:他山之石,焉可攻玉!
何琼芝蹙着眉头,看了杏娘一眼,又看了锦盒一眼,她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也不知道世上何人有这样的手艺,她只知道就算是临安府中号称“天下第一巧匠”的花待诏也是造不出这般精妙神奇的物事来的。
何琼芝忽然沉默了。
良久,她才想起自己还未曾仔细看过那上面的文字。
“汴水东流不复返,燕过江南不思归。西湖波底今又绿,可怜北州雪正深。”何琼芝虽然有些老眼昏花,但辨识这二十八个字,倒也不甚费力。只不过她不想让杏娘看出,她从这二十八个字中读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