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先是学着师承徵的嘴脸阴狞一笑,然后一字一顿地一通指天控诉,但最后他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你想改个门面东山再起,他能带人把你的新店都给拆喽!”
“你想此路不通再做个别的营生,开个点心铺、茶铺,总和你师乐家没关系了吧,呵呵——他日日派人来盯着你的门面,弄得你鸡飞狗跳没个安生!”
“你想着姑苏城待不下去了,那就背井离乡远走他方呗,嘿!他就是有这个本事,任你是天涯海角,还是漠北江南,他都能把你找到,给你找各种不痛快。”
“让你死死不成,活也没法活。”掌柜的一声长吁一声短叹地倾倒着肚里的苦水。
“你说就这个样子,大伙儿谁还敢卖这曲谱乐书了?现在就算有人来卖那些个珍本孤本啥的,我们也不敢收啊。万一被发现了,说都说不清,保不齐还要赔上全副家当。哎,什么世道嘛。”
掌柜的越说越气,却越说越来劲。拉着邓林不撒手,无有保留地向这个陌路人倾吐着自己的满腔怨愤。邓林也是越听越来气,越来越愤慨,路见不平一声吼,不知不觉之中也被掌柜的情绪鼓动了起来,竟也义愤填膺地指天怒骂起来。
可骂到最后,也只是空叹一声无可奈何。
杏娘有些吃惊也有些疑惑:“那官府不理?”
那掌柜的听闻杏娘这话,也是吃了一惊,他吊起半边疏眉,复又打量了杏娘一遍,然后冷冷地笑了起来:“娘子啊,你真道官府两扇朱漆大门是向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开的么?他不来找我们,就阿弥陀佛了,还指望他来帮我们论这个理?你也太天真了吧!”
被人当面讥笑“天真”,杏娘的心顿时好像被什么尖锐物给刺了一下,隐隐有些刺痛。恍然的一个瞬间,她的眼前闪过了墨宅黄芽那个鬼魅一般的身影。
你也太天真了吧!——也许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想的吧,只是他没说出口罢了。杏娘在心里默默地回想着她与墨家黄管家见面时所说的话。
黯然回神之际,杏娘又问道:“师乐家,不是姑苏五友之一吗,那其他四家也不管?”
“哼!”掌柜的又是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这次他提高了嗓门:“谁来管?是那个闭门造孽的墨尘?还是那个寻花问柳的柳云辞?你可别跟我说是那个面冷心冷的祁穆飞啊!”
“那不是还有一家么?”杏娘见掌柜的只提了三家,便追问道。
“哈哈哈,天涯浪子吴九爷!娘子,你别寻开心了!吴门九爷一年到头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还不如那三个人呢。”见着三人一脸惊讶的样子,那掌柜的又向三人悄悄地透露了一个更为惊人的秘密。
“再说了,这师承徵是个狠人!当年撺掇着他老爹杀了大司命,他自己呢把少司命给暗害了,这三下五除二,就把师乐家的大权昧到了他父子俩手里。”掌柜的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睛里烛影斧声隐隐可见。
“如今又不知使得什么手段,从他爹大乐正的手里夺了权,如今的师乐家那是他一人的天下。哎,论说这心眼儿,还是这师承徵厉害!”畏惧归畏惧,不齿归不齿,佩服还是归佩服。世人对于成王败寇的评论,向来如此!
“其他四家又能把他一个当家作主的人怎样?虽说这五家情同手足,可说到底啊也不是亲手足,谁也不可能为了你家那点事真的跟你撕破脸皮!”局外人的评论总是这般容易而随意,邓林听完,不无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掌柜的说得有板有眼,杏娘虽未曾识得那柳云辞、吴九爷和那位少乐正,但是其他二人的做派,却是深有体会,确与掌柜的说的丝毫无差,故而也由不得杏娘不信这个掌柜对其他三人的评判。
可再一想到那位亲切可人的师潇羽,杏娘怎么都无法将之与这凶狠霸道的师承徵归为同一门下。
一旁的小缃听得那掌柜对祁墨两家两位爷的用词,大为叹服:“闭门造孽!面冷心冷!哎呀呀,掌柜这说得可真是太精辟了!”
杏娘斜睨了小缃一眼,然后从那一堆破旧的书本之中,找了一本周身疮痍、焦黄如土的古书,封皮上的书名都剥落得看不清楚,幸好扉页一角竖排写着的“靖康元年相国寺”这七个字还依稀可辨。
或许是那掌柜的也觉得那书实在太破,没好意思要钱,就把那书送给了杏娘。杏娘没好意思白拿,就又从其店中挑了几本医典给邓林。那掌柜的收了铜钿,笑吟吟地把三人恭送出门。
路上,邓林疑惑地问道:“娘子,这本破烂不堪的曲谱,丢在路边都没人要,怕是难入祁家二夫人的法眼啊。”
“山人自有妙计!”杏娘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