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盏红纱灯换了灯烛的缘故,所以此刻变得异常明亮通透,不仅能照亮它自己,还能将这七十二道细密的竹穗照彻得如此清晰,一丝一缕,无有瑕疵。
南星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险,若不是自己及时收剑,怕是要被这无形竹刃给伤了。
师潇羽轻叩门扉,听得祁穆飞一声“请进”,方才举步入内,进屋之前,还兀自敛眸深吸了一口气。
素问轩内,温炉暖帐,焰明香滃。
祁穆飞还伏在里屋的书案上埋首于书卷之中。
师潇羽不敢随意进入,在左侧一长案旁驻足观赏那墙上的香筒,她清楚地记得里面有一枚梅花幡胜是自己六年前在邓尉山下对梅花许愿时挂在枝头的。
只不过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六年前许的是什么愿了,那一年她从邓尉山归来后意外失足落水,很多事情也随之沉入了水底。
一旁的榻案上,有一个越窑青白釉香炉,炉身划刻双层莲瓣,炉盖镂着一对翠鸳鸯的图形,此刻正从细孔之间微吐香馥,闻着好似苏合香的味道,又有一点笑梅香的清芬。一旁还放置着一剔红香盒、一个插放着匙箸的香瓶。
香盒之上,双鱼戏珠,藕花弄秀;香瓶之内,雁栖香箸,兰蕙绕匙;香瓶之外,翠羽流苏,佳人遗佩。
佳人贻我明月珠。何以要之比目鱼。佳人贻我兰蕙草。何以要之同心鸟。
佳人遗我苏合香,何以要之翠鸳鸯。佳人贻我羽葆缨。何以要之影与形。
师潇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些合香物事儿,有些恍惚,尤其那香瓶身上“美人遗佩”的画面,似曾相识。只是时间太久了,有些模糊不清了。
“玉炉香尽,你再添点吧。”
祁穆飞忽的从柔幔之后递话过来,惊得师潇羽蓦地侧头相顾,只见那矫若游龙的笔头似乎还没有停辍的意思,她才略略松了口气,仓促地低头“哦”了一声,那局促的表情犹似被人觑见了她那努力回想但依旧模糊的回忆。
她犹豫了一下,面对眼前的香匙和香盒,忽然不知该从何下手,呆了片刻,她才伸手取过香匙,打开香盒,正欲取香,不觉手指一颤,舀取香丸的香匙竟从自己的指间滑落了过去。
师潇羽一阵惊惶,瞳孔中的紧张随着那香匙瞬即落到了嗓子眼。
等她生出反应去拾取那香匙时,它已稳稳地停在了半空之中。呼——没有落到地上!师潇羽松了口气,好似心头有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她的手心还是捏了一把冷汗。
香匙被从身后而来的祁穆飞于落地之前接住了,他顺势还扶了师潇羽一把。
师潇羽一脸仓惶,本能地缩手回身,抬眼相顾时,她不觉有些心酸。在常棣堂时就看到他一脸倦容,此刻墨香濡染,愈见深重。
“盼着你红袖添香,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祁穆飞一边怅怅地说道,一边拈香入炉。
不多时,炉烟轻袅,芬翳弥室。金屋暖,玉炉香,芸窗寂寂雪漠漠,剪烛夜话最相宜。
“祁门之中,多的是能为祁爷红袖添香之妙人,又何须来指望我呢?”师潇羽撇了撇嘴,酸溜溜地反驳道。
“红袖添香之趣,又非添香者众便可得矣。”祁穆飞有意停顿了一下,“而全在——红袖佳人之心意耳。”
师潇羽感觉到祁穆飞的目光有意停留在了自己的半边腮颊上,正怀着某种期望在等待自己的答复。
于是,她答道:“我师潇羽灰容土貌,比不得你素问轩中各个仙姿玉貌,红袖佳人之名自是不敢僭妄。更遑论知心知意了。”
“祁爷身负文经武纬之才,兼备博古通今之学,又岂能是像妾身区区之心所能猜度得到的呢?”师潇羽面色略显苍白,不过小嘴一翘,粉腮一鼓,倒还有几分俏丽。
祁穆飞低头一笑,不以为然道:“夫人过谦了!你若灰容土貌,那天下女子可不尽失颜色了?你若不能堪称我祁穆飞知心知意的知己红颜,那我祁穆飞岂不是成了瘖哑聋盲之人?”
二人相对一视,两下无言,遂转身依着昨日之座次,次第落座。不过刚坐下,祁穆飞又站起身来,从旁取过一些物事儿来,都是专为师潇羽置备的。
绣茵软垫,绵软舒适,不过祁穆飞犹嫌不足,又在其腿上围了一条拉绒棉毯,腿下膝前,一一塞紧,严严实实,无缝无隙。收拾停当,还在其手心塞了一个温度适宜的黑漆描金手炉。
这是师潇羽第二次履足素问轩。
上次来还是昨日傍晚时分,比之今日,地气犹暖些,可这次半夜三经来,她却感觉这屋内比昨日更温暖些!连膝下的绣垫也更为绵软些!
看这准备工作,就好像两人早就说好今晚要彻夜长谈一番。可师潇羽事前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就连漏夜到访也是临时起意的,不过,祁穆飞好似早就收到了消息。
这让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性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六年前的事情记不清了,就连近前自己说过的话也已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