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了片刻之后,二人准备返回。车夫和守墓人也适时地回到了冢庐,两人手里各抱着一摞不知哪里找来的干柴和干草。大吕见二人回来,便走了过去,好给师潇羽与这两位故人最后留一点独处的时间。
天风萧萧,孤城缟素。
披霜戴雪的师潇羽向着爹娘的坟墓再拜行礼。
“爹,娘,羽儿走了。”这次,她把眼泪忍在了眼眶里。
与守墓人道别之后,师潇羽随大吕登上了马车。车上,师潇羽有几分乏倦,便倚在大吕的肩头上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大吕并不拒绝这样过分亲密的接触。
轻抚着这个女孩的鬓发,她觉得很服帖也很柔软。
恍然间,她在女孩右耳下三寸的地方隐隐约约发现了什么。
“唔……”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却下意识地把惊讶的声音给压抑了下去。她皱起眉头,满目轻怜地望着那个浑然无觉的女孩子和她身旁那一管霜竹笛。她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还用她的大手努力温暖着对方,不让外面风雪的寒意侵扰分毫。
恍惚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意识。
为什么两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心却还是那么远?
为什么两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远,心却可以那么近?
不懂,她不懂!
从小就被指定为十二律吕继位人的大吕,还没继位就被剥夺了为人妻子的权利,自然的也就被剥夺了为人母亲的权利。因为前人说,一个人的感情会左右他的公平公正。
只要你对一个人产生了感情,你无可避免地会偏心他袒护他,身为十二律吕,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所以,不知从哪一代开始,男不娶,女不嫁,成为了十二律吕人选的基本条件,也成为了他们自我约束的基本准则。
可是感情这东西,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又岂是那些无情之人所定的规则所能禁止的?
二十多年前,大吕也曾有过一段属于自己的感情,可是那段感情才刚刚萌芽,心慌意乱的她就狠心地结束了它原本鲜活而美好的生命。看着那个“生命”一点一点地没了气息,她害怕过,紧张过,不安过,愧疚过……
在无人的夜晚,她一次又一次用悔恨的泪水弥补她对它的亏欠,可是泪水是苦的,一遍又一遍的泪水垒砌,并不能填补这种亏欠,反而还浇筑了她心中永远都无法消除的块垒。
这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段感情,短暂而苦涩。
在那段感情结束生命之后没多久,他就娶了他的新娘子,她含笑向他送出了祝福,他也笑着接受了她的祝福。可是她看得出来,他并不幸福,可是他故意装得很幸福,似乎想用这样的“幸福”来感激她当初的放手与成全。
直到有一天,他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就变了。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有怨、不再有恨、也不再有留恋。
他时常会望着一个方向长时间的发呆,有时还会偷偷地笑,有时还会默默地流眼泪。那时候,她就知道,他的心里藏进了一个人。那一年紫桐花期将尽之时,他把七弦亭改名为潇湘亭。几个月后,他的女儿出生了。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很酸也很痛,她好想去见见那个女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让他牵肠挂肚的女人,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是不甘?那当他来求她为他女儿点砂为他女儿保守秘密时,她为什么就心甘情愿地答应了他?
是嫉妒?那当她看到他为那个女人肝肠寸断的时候,她为什么反而还希望他们还能再续前缘?
不懂,她不懂!
入城后,师潇羽声称要去买桂花糕就提前下了马车,下车前,她勾着大吕的手指约定不向任何人透露今日相遇之事,大吕满口答应,还不十分情愿地跟她勾了勾手指。
临下车,她又转身给了大吕一个大大的拥抱,车夫见了,不禁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这个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都不准靠近的大吕居然欣然接受了这个女娃娃的搂抱,真是怪哉怪哉!
不懂,他也不懂!
不过,他更不懂的是,原本车上坐的是大乐正和大吕两个人,可见到师潇羽后,大乐正就下了车。此刻,师潇羽走了,他却又出现了。看他走出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倒像是早就等在这儿的了。既然早就等在这儿了,为何不早出现?不知道的还道是这当长辈的怕这晚辈呢!
然后,车夫驾着马车载着二人一起回了家,至于二人在车上说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听见,就像他的眼睛一样,他只能看到听到他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至于他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从来也看不见也听不着。
当晚,师潇羽从灵枢阁出来后没多久,她把一个装着玄木令的玄青色木匣交到了陆英手中。吴希夷做梦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使用这块令牌。
是夜,师潇羽擅自作主将杏娘的行李从红杏飘香居中搬到了见山楼。而杏娘知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