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曲玉露远去的背影,柳云辞不由得撇了撇嘴,在心头默道:这性子!难怪当年崔中圣会悔婚!
转步出榭的时候,柳云辞的心情已不似来时那般愉悦,脚步也不似之前那般轻快了。原本适逢美人,应该是一件让心情更好让精神更舒爽的事情,可柳云辞此刻却是恰恰相反,眉宇之间还无端平添了几分烦闷。
显允堂下,祁穆飞和吴希夷沉心静气,正在对弈,全然没有理会这个人未至声先至的柳云辞。
吴家一小侍婢仲秋将柳云辞引至显允堂后,便躬身退出,退出前她还特意朝柳云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观棋不语真君子”,他也频频颔首予以回应。
可仲秋退出没多久,柳云辞见着二人左手手里抓着一把棋子,右手手里拈着一枚棋子,好长时间,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也不见一人落子。气氛有些沉闷,他等得也有些不耐烦,便走到吴希夷身边故意在其耳边喊了一句“吴九叔——”,见吴希夷没有回应,他瘪了瘪嘴,又转到祁穆飞身边轻声唤了一句“唉,七爷!”
祁吴二人正杀到你死我活之紧要关头,二人俱如入定了一般,痴痴呆呆地一动不动,耽溺于那柯山棋局之中,物我两忘。连一旁嚼着松仁的邓林也如那个柯烂忘归的采樵人王质一般,全神贯注地盯着棋枰,对自己的到场浑然无觉。
柳云辞颇觉无趣,觑着邓林右手食指与大拇指之间捏着一枚不知从哪儿来的炒栗,绽开着口子,就跟此刻邓林那张忘记合拢的嘴巴一样,他瞬时嘴角一斜,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他悄没声地绕到邓林身旁,伸出那五根纤长而白净的手指,优柔地转动手腕做出了一个兰花指,然后中指微屈缓缓下滑了一段,抵在了大拇指指肚之间。
伴着一声出其不意的“邓林”,中指指尖瞬时有如离弦之箭弹在了邓林的脑壳中央。
“噔!”一个响亮的爆栗终于让这个烂柯人从梦中醒来。
“谁啊!?”
邓林摸着脑袋,恼怒地回过头来找行凶之人。
一见来人竟是那他柳三爷柳云辞,他忙收起愠色,吐去口中的松子,欲作行礼问好。前番柳云辞带他扬眉吐气地到墨家走了一趟,邓林对这位三爷可是大为改观,到如今还存着几分钦敬之意。
可这柳云辞不知对方心思,依先用那讥诮的口吻奚落道:“哎呀呀,这小肚鸡肠的人就爱啄这些个小肚鸡肠的东西。”
邓林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一把松仁。愕然片晌,他的眉头也跟着皱成了个川字,他还在心头默问他:你这柳三爷,几日不见,怎的翻脸不认人了?
可一转头,觑着那个肚里空空的炒栗子,他又恍然大悟似地笑了起来:你这柳三爷,竟也是个刀子嘴——既然你闲来无聊,那我就来陪你解解闷。
“哈哈,我这雀儿肠肚,自然比不过你肚里可撑船的柳三爷啦!”邓林一笑露齿,从嘴里喷出几颗松仁壳儿,恰好落在柳云辞的鞋面,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
邓林低眼一瞧,赶紧抱拳道:“哎呀,失敬,失敬!真是对不住啊!”
“不过呢,在下还是好心要提醒三爷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别效庾郎之失,在阴沟里翻了船。”邓林嘻嘻一笑道。
柳云辞面露不豫之色,足尖一抖,将那松仁壳一下子甩到了邓林的跟前,然后又将那轻黄纸扇翩然一抖,在干净无尘的鞋面上轻拂了两下。
一个看对方粗俗得不像个真君子,一个看对方扭捏得不像个大丈夫。两人两眼一对,却互相看不上。
“放心,我就算阴沟里翻船,也还能翻身活命。总不似你,有性命之忧啊。”柳云辞假惺惺地关心着对方,言语之间的那股子脂粉气儿,随着手中那柄扇子断断续续地落到邓林的鼻尖。
邓林鼻头微微一耸,闻着竟有一股子八月桂子香。他不知道这柳云辞对惯常所用的笔墨纸砚颇为讲究,连自己的衣饰妆容也极花心思,蜀锦吴绫、玉冠绣履、摺扇萦风、两袖桂香,唯有如此,他才觉得这是自己——一个风流殊别、风华绝伦的柳云辞。
“你倒说说,我怎么就有性命之忧了?”邓林一脸惶惑地问道,倒不是真的担心自己有什么危险,只是好奇柳云辞这三寸不烂之舌将如何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