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身体可还吃得消?每天赶路,也够辛苦的。”吴希夷明知故问。
“她身体还好,前些日子水土不服,近些日子也已经好很多了。亏得黄柏出门时带的这点土。”
吴希夷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关键还是你的药管用。”
故土慰乡思,这是羁旅之人惯用的**方式,但对师潇羽却未必如是。
如果乡思是一种暮雨潇潇、凉风嫋嫋的衰景,那在师潇羽这里就是一副阳光灿烂、风和日丽的盛景;如果乡思是一行归雁、一声鹃啼,那在师潇羽这里就是一只云雀、一声莺啭。那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喜悦与自适,从头到脚都能流露出来。
所以这点故乡之土,除了提醒她是个异乡客,实在没有太大的用处,至于所谓的“心理安慰”也不过嘴上说说罢了,最多也是给祁穆飞的医术做个陪衬。
说话间,祁穆飞见到吴希夷手上的伤,问道:“九叔,你手上的伤没事吧?”
吴希夷张开手掌,瞅了一眼伤口上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布条,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哦!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而他的眼神却无法像他的语气一样淡然置之。
这已不是杏娘第一次给吴希夷包扎伤口了。在从临安前往姑苏的路上,杏娘也曾为他处理过伤口,但和那次相比,杏娘这次的处理手法明显老练了许多也冷静了许多。
想她第一次为小缃处理伤口时,她着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全然不知该怎么办,尽管当时的她努力克制情绪,但手足间的慌乱,却是无法掩饰得过去的。
而如今,她已不再慌乱,也不再着急,其手足间的平静也不再需要自我克制来实现了。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的游刃有余、那样的自然而然。
吴希夷没有将之归结为熟能生巧,因为这样的说法对师潇羽似乎有些不公平;于是乎,他将之归结为了杏娘对世事有着异乎寻常的适应能力——从她离开临安,她的脸上就没有出现过悲伤,也没有出现过喜悦,更没有出现过因为水土不服而引致的病容。
她总是那样顽强,那样坚韧,以致他都找不到一点理由来去关怀她去照顾她。离开姑苏这么久,虽然他俩每天都朝夕相对,但吴希夷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独处的机会与之一诉衷肠,哪怕是闲聊的片刻都没有过。
尽管他也清楚,杏娘待他并未比从前生疏多少,也没有因为别人的眼光而与之刻意保持距离,但他还是想寻一个自然的时机,和杏娘好好的安静的聊一聊。因为相比前者,他更为清楚的一个事实是,同行六人之中,他与她的距离是最远的,连那位面冷如霜的祁穆飞都不如。
然而,当这个机会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望着眼前那只被布条层层缠绕着的右手,斑斑血渍隐隐可见,就如过去的点点滴滴带着模糊的影子依稀残留在吴希夷的眼底。点滴盈目,余酲满面。那是什么味道?他说不出来,苦苦的、酸酸的、甜甜的……不一而足。
吴希夷从不会刻意地去记住某种酒的味道,但他那根敏锐的舌头总会恨恨地记住每一种在其舌尖“逞凶”过的酒的味道。这是它的职责,也是它的天赋,所以,每次遇到平原督邮之流时,它总是会相机地作出抗拒的反应,但怎奈它的主人并不理会它的感受。
“这伤口包扎得比拙荆强多了。”祁穆飞仿佛看出了那七星陈酿在其舌尖留下的余味,故意带着一丝羡慕而嫉妒的口吻言道。
“尊夫人能退强敌,比你我都强多了。”吴希夷收起手掌,回到自己胸前,“来日要是学了龙吟凤鸣,怕我们姑苏五门的五位掌门联手,都不是她的对手了。”
“九叔,你也太看得起拙荆了吧。秦樵关的《龙吟》《凤鸣》虽然讲求的笛箫技艺为上,但也须内功相辅相成,铁鹞子和赤焰子练了这么多年,也未臻佳境呢。”
“她还小,现在练也不晚。”尽管吴希夷说这话时的表情很认真,但必须承认,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太认真地把自己的这句话当回事——她是还年轻,但很多事情对她来说都已经太晚了。
“是不算晚。”祁穆飞轻轻一点头,对他的后半句话表示了赞同,但目光一转,他又摇起了头来,“可您老别忘了,师乐家的家规,是不准女眷学习武功的。”
吴希夷听罢,轻蔑一笑,道:“嘁!那规矩是说师家后人不得亲传自家功夫于女眷,可没说她不能自己学,也没说她不准学别家的啊。还有,她现在是你祁家的人,可不是他们师乐家的人了,她自不必再守那个破规矩了。”
吴希夷说得没错!祁穆飞也认同吴希夷的说法,尤其后面半句话。
“九叔,你这是望文生义,钻文字漏洞啊。”祁穆飞谑道。
“狗洞我都钻过,这文字漏洞有何钻不得?”吴希夷以一种颇为自豪的语气说道。
“九叔,你什么时候钻过狗洞啊?”祁穆飞疑声问道。
吴希夷没好气地瞪了祁穆飞一眼,挺了挺腰杆,道:“师家这条破规矩,本来就有问题!要怪就怪这个制定规矩的人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儿子,没生过女儿,他不知道这女儿的好!”
“他当年要是得了像潇羽这样一个乖女儿,肯定不会定这么一条规矩,说不定还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呢。亏得他过世的早,要不然,见到这么个宝贝孙女,可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