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这个祖祖辈辈都未曾远离过的七星镇,走出自己这个狭隘闭塞却又自觉良好的巢窝,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应该是所有田二这个年纪的人最常做的梦了。
相比于其他人的梦,田二的梦略显简单了些,他不想做青云直上的游龙,也不想做跃升龙门的鲤鱼,他只是不想做一只永远以管窥天的井底之蛙。
每日看着来来往往的各色人流,他总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跟随他们的脚步去他们来的地方瞧一瞧走一走,哪怕是去看看那里的月亮是否和自己这里的一样圆一样亮,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所以,今日祁穆飞给他讲述一位少年游侠闯荡江湖的故事时,他登时喜不自禁,那种血脉贲张的兴奋在这张虽然圆滑但依旧稚嫩的脸上显得特别真实与生动。直到此刻,他内心还翻涌着那股子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
日间,祁穆飞在行廊下对着漫天飞雪问起自己今后之打算时,他笑着回答说:“嗨,这年头能讨口饭吃就不错啦,哪还能想别的。”
可祁穆飞却道:“那你可得好想想了!我听你们掌柜的说,眼下世道不景气,酒楼又遇上这等晦气的事儿,真是雪上加霜,怕是这年都不好过啊。所以他正愁着怎么节省开支呢。”
田二听罢,眉头一蹙,暗觉不妙地追问道:“掌柜的该不会又想减月钱了吧?”祁穆飞却不答话,只徒然叹了口气。
田二双眼惶惑地盯着祁穆飞,小声问道:“莫不是掌柜的想辞了我?”祁穆飞仍不作答,只转身向着廊外赏雪道:“万里寒空,雪深无路。”田二听得一头雾水,本想再问下去,然祁穆飞却已转身走了。
他觑着祁穆飞有话未尽,赶忙跟了上去。在行廊的尽头,祁穆飞给他讲了一个少年游侠的故事。虽然那是祁穆飞虚构的一个故事,却像是田二的一个梦一样充满传奇的色彩。
而后,回家的途中,田二一边冒雪赶路,一边低头回想那个少年游侠的故事。忽然,一个雪球从旁飞来,猛地打在了他的脸上,惊得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接着听着雪地里一声贼笑,田二立即“哎哟”一声栽倒在雪地里,半晌没有动弹。偷袭者见他一动不动,嘻嘻一笑,抓了一把雪悄悄走了过来。及至两人相距两步远时,雪地里的人忽然“活”了过来,一个在遇袭着倒地之时就已被攥在手里的雪球瞬时在偷袭者的身上炸开了花。
偷袭者乃是田二的发小李狗儿,知道他这个时间回家,特地在这守株待兔。
以雪还雪之后,二人又在雪地里嬉戏扭打了好一会,及至二人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息兵罢战。
坐在狼藉斑斑的“战场”中央,田二问了李狗儿一个问题——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狗儿痴痴一笑道:“你这傻二愣,知道什么是打算吗?”田二心下懊恼,他不甘被这同伴嘲笑,故一本正经地辩道:“我自然知道。”李狗儿见其似有愠色,便搓了一团雪招呼在了田二的额头上,嬉笑着喊道:“打算打算,打了你才算。”
田二心下着恼,奋起反扑,竟将对方一把搡倒在了地上,李狗儿气急败坏地翻身坐起,正欲反击,却又被田二抓着领口摁倒在地,见对方使狠,他便也不再客气。
如此二人又在雪地里你一拳我一脚的厮打了起来,不多时,二人打疼了也打累了,方才罢手。
仰卧深雪之中,二人虽都喘着粗气,却难得平静地说了一阵话。
“田二,过了年,我就要去谢家干活了。”
“谢家?哪个谢家?”田二瞿然坐起,惊而问道。
“这七星镇还有哪个谢家?”
“为什么要去他家啊?这谢客年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年肥三在他家不明不白的死了,至今都没个说法,你难道忘了!”田二以另一位发小的前车之鉴警示李狗儿。
李狗儿没有辩解,只是以疲倦的沉默回答了田二的问题:他并没有忘。然后,他有气无力地从雪地里支起身来,随手抹了把脸,神情凝重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刘大叔家的那个面馆前日被一个黑面鬼给砸了,刘叔的手被那人给打残了!”
“什么……那面馆全靠刘叔一双手撑着的啊,这过了年,刘婶就要生娃了,这叫这一家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刘婶……刘婶的孩子,没了!”
“没了?!怎么没了?刘婶求菩萨求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怎么会没了?我上次回来还见着刘婶挺着大肚子啊。”
“黑面鬼那一掌,若不是刘叔挡着,刘婶估计就随那孩子一起去了。”
“这黑面鬼什么人,居然敢这么无法无天横行无忌!刘叔刘婶素来与人为善,怎会招惹这种人呢?”
“唉,江湖上的练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恃武功高强就横行无忌,这黑面鬼一来就是一脸的凶相,我就知道不好招呼,果不其然。就因为刘婶在里面加了一点葱花,就……唉,不提了不提了。”
作为惨案的目击者和旁观者,李狗儿不想也不愿再去回忆当时的画面。
“这都什么世道!七星楼不明不白死了八个人,不过他们都是恶贯满盈的大坏人,死不足惜。可刘叔刘婶那么好的人……”
“哼,这世道不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好人就没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