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好一个堂皇的理由!好一个荒唐的理由!这北宫望为了出心中一口恶气,也真是煞费苦心啊。”杏娘轻吐一口热气,于冷风里无形消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玉蕊道。
“可你不觉得他这次的‘托辞’比之前的要‘高明’得多吗?”
“何以见得?”
“一开始,他为了争个第一,偷阅人家医书,东窗事发后,虽矢口否认,但终究还是落得个名誉扫地的下场;后来他为了红颜,自不量力屡屡向姑苏五门发起试探,虽然最后一败涂地,但想必有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今天,他为了所谓的‘公道’,立下悬赏令,再次向你们姑苏五门发起挑衅,虽然成败犹未可知,但这样的托辞显然已经俘获了很多人的心,甚至有人还相信了他的‘公道’。”
“什么‘成败犹未可知’?他这次不过又是在重蹈覆辙罢了。”玉蕊面带不屑地说道,语气不容反驳。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北宫望如此记仇,想来记性不差,怕是不会忘了这覆车之辙?”杏娘道。
“怎么,你觉得是我轻敌了?”玉蕊的眸光微微一冷,闪过一道寒光。
杏娘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迎眸相道:“十七年前的他凭借着那套心法一举成名,以为可以与几位老掌门一较高下,但那时的他还是太年轻了。初入芦苇,不知深浅,新硎初试,便栽了跟头。好在他是个懂得委曲求全的人,在几位老掌门面前,选择了妥协。而如今三位老掌门都已过世,在他看来,如今姑苏五门实际掌舵之人皆不过乳臭之辈,倚恃前人之荣光而骄尊自傲,不足为惧,亦不足为虑!更重要的是,时移势易,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北宫望了。”
“时移势易?!”玉蕊对这四个字嗤之以鼻,似是极不待见这四个字。
“十七年前的屈膝求和,于他不过是小屈大伸;十七年来的忍气吞声,于他不过是忍辱负重;十七年的苦苦等待,于他不过是韬光养晦,坐待时机。如今时机来了,祁爷携夫人别姑苏过江右,这无疑是给他创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离群之雁,力穷势孤,不异于穷池之鱼、失林之鸟,只能听天由命。而他,只需在沿途布好一张大网,便可手到擒来,坐收渔利。”
杏娘的眼眸在黑夜之中闪着明亮的光,仿佛可以照见一切黑暗而丑陋的角落。
玉蕊冷哼一声道:“真那么能,为何悬赏令上不把我们五爷的名字也加上去?为何不把当今大乐正的名讳也写上去?真那么能,怎么不自己来,借他人之手报私己之仇,借公义之名行不义之实!哼,说到底,他还是畏强凌弱欺善怕恶。祁家从祁老爷那一代开始,就专心于医道,武功上略显式微,这些人就以为祁门之人皆为软善之辈,尽可恣意欺凌了。”
玉蕊猛啐一口,颇为不忿地接着说道:“这北宫望就是不知羞耻。论地位,他领导的南北二宫在江湖上一枝独秀;论辈分,他可称得上五爷和祁爷的长辈;论身份,他是江湖上很多人的前辈。可就是这样一个掌门、长辈、前辈,却要拿两个晚辈的人头来成全他的‘公道’。这样的高明,我玉蕊欣赏不来。”
玉蕊提着酒壶指天怒喝,听她那急促的喘息声和激厉的语调,便知她的愤怒有多么强烈。
突然之间,她右手一扬,将手中的酒壶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地面坚硬如顽铁,酒壶甫一触地,便壮烈牺牲了,连肚中的琼浆玉液也应声飞溅而出,玉蕊胯下的那匹坐骑乍闻此惊雷之声,受惊不小,矫然奋起,仰天长嘶。
杏娘见状,大急,唯恐玉蕊醉中失慎坠下马来,正欲伸手相援,只见那马上之人手挽长缰,踏鞍勒鞚,与那马儿一起纵身而起。
骏马矫健,人亦潇洒,一个凭虚空翻,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身姿之轻盈,动作之灵活,非寻常舞娘可及;忽闻那人反身一声断喝,声震四野,魂惊八荒,其宛若飞燕之身躯则于马蹄落地前的一刹,稳稳地跃上了马背,身手敏捷利落,其飒爽之英姿不输寻常男儿。而后,那人纵辔奔驰了百丈远,方才止步。
杏娘看这惊魂一幕,目瞪心骇,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远远瞧见那人一身裘衣迎风招展,似乎在炫耀着什么,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好险!我还真道她醉了呢。”
杏娘驱驰赶来,远远的就听见玉蕊那激亢的声音,和那摔壶的声音一样掷地有声铿然有力。
“断鸿在天,不坠雁序之情;鹡鸰在原,不负棣华之盟。祁爷就算离了姑苏,他也还是姑苏的人,想动我们姑苏的人,做梦!”说罢,她还兀自哈哈大笑了起来,瞧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还真似有几分醉意。
借着似有若无的夜色,她仔细望了望玉蕊,只见那护耳的搭耳帽不知何时被她揪了下来,攥在手心被拧成了一股,正被当作马鞭抽打着马背,身子欹斜着偏向一边,脑袋也左摇右晃地找不到支点。
杏娘在心里暗道:“说话口嗓门般大,酒量却是这般小。好在酒壶已经打了,要不然,这一壶酒下去,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杏娘唯恐玉蕊一时情绪激动,再作什么举动惊着马,故而顺着她的话说道:“这种高明,不值得欣赏,也不值一提。你说得对,他啊,就是欺‘善’怕‘恶’。居然还敢说是‘替天行道’!苍天若有知,也必得为自己喊一声‘冤’!”
“冤?呵呵……”
玉蕊斜眼瞥了一眼与大地浑然一色的天空,怨恨而轻蔑地斥责道:“老天最是麻木不仁的,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听在耳里,可他偏偏要作出一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如果它真有知,那它应该先帮那些对着它赌咒发誓又对着它自毁誓言的人去兑现那誓言的下半句话。”
“老天爷故意装聋作哑,我觉得这才是它老到之处呢。”
“娘子才是老到之人,连老天爷都恭维得恰到好处。”
杏娘望了望远处的天空,说道:“我不过是盼着老天爷早点拨开云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