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殊仰躺在东边床榻上,犹在睡梦中;楚兰枝蜷缩在被窝里,面向西窗侧卧;浴桶里还留着子夜未倒掉的洗澡水,散出浓稠的药香。
年年把岁岁的脑袋往外按出去,默默地掩上了房门。
岁岁跟在她哥后面走,迷蒙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娘亲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嗯,”年年点了点头说,“爹爹也是累了一夜的样子。”
兄妹俩进到厨房,掀锅翻柜地找吃的。
年年蹲在灶膛前,见草木灰上埋着炭火,他好奇地用火钳捅进去扒了扒,居然给他扒拉出两个烤红薯来!
“岁岁,娘亲给我们埋了两个烤红薯!”
岁岁闻声从橱柜前跑了过来,捧了个烤红薯,左右手倒腾着,等不及地撕皮咬了一口,烫得在嘴里呼呼地吐着气,“好吃,烫!”
年年揭开锅盖,见锅底温着粥,上面搭着两双筷子,蒸着一碟萝卜干,“看,娘亲把早饭都给咱们做好了。”
岁岁一下心疼起娘亲来了,“哥,红薯我分你一半。”
年年:“一个都不够你吃,还分我一半,你不吃了?”
岁岁扭捏地嚷嚷道:“剩下那一个埋进草灰里,留给娘亲吃。”
吴善在三味书院上的第一堂课,戒尺就没离过手。
他瞧着上课打瞌睡而被罚站的四个团子,除了认识的岁岁,对着座位上的名字依次是钱清玄、卫年年和宋易,他揪出一个最看不过眼的出来训,“钱清玄,站着都能睡着,我服了你了。”
钱团子昨夜通宵写完了《曲礼》,到学堂才听说先生病倒了,换了个教书先生来上课,他写了一夜的字,悔得肠子都青了,偏偏宋秧子没写《曲礼》,还在他面前得瑟,他气得要在学堂上睡个八百回合,非得把觉补回来不可!
这就被抓包了。
“吴先生,躺着我也能睡着,要不我睡一个给你看?”钱团子笑嘻嘻地没个正形,欺负新来的教书先生,他惯常有一手。
学堂里哄然大笑。
吴善也跟着笑了起来,温煦如风,恰似三月杨柳拂面,“卫殊就是这么教你的?”
一句话,让学堂里的笑声落了个稀巴碎。
“堂上睡觉,公然顶撞先生,还以此为荣,”吴善甩了脸道:“这就是卫殊教出来的学童。”
钱团子似是被人掌掴了一巴掌,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说他可以,说先生就过分了。
还在犯困的宋团子掀起了眼皮子,冷然地忿上了吴善,而年年和岁岁默默地攒起了小拳头。
他们私下里总说先生的不是,心里对他却是服气的。
钱团子上过那么多的学堂,什么教书先生没见过,只有先生上课从不带书,拎着一壶茶就能讲上一整天。先生讲起古文来通篇背诵,念一段讲一段,引经据典,针砭时事,就连他这种瞌睡虫在听了先生的课后,都舍不得贪睡一刻钟。
他见招拆招,嬉皮笑脸地道:“吴先生上课无趣,我才睡了过去,卫先生上课别说睡觉,我连打个盹都舍不得。”
吴善故作恍然地说着,“如此甚好,你既然如此听讲,那我就来考考你,《庄子?秋水》里有句话叫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何解?”
钱团子被问得一脸木然,他心里忿忿不平地叫嚣着,先生没上过这一课,他怎么知道该作何解!
“不能和夏天的虫子谈论冬天的冰,只因时令局限了人的见识,”宋秧子柔弱地咳了两声,难得地没有打嗝,反而嘲讽地笑了起来,“正如不能和吴先生谈起卫先生教书教得有多好,格局不一样,气度天壤地别。”
宋秧子平日里通宵看的话本子不是白看的,余光扫见他人投过来的推崇目光,他理所应当地受了。
吴善觉得有意思,这几个蚂蚱不经逗,一逗就跳了起来,“卫殊那气度确实恁小了些,被你们几个这么一气,直接给气病了过去。”
“那吴先生气度大,”岁岁执拗地仰起了小脸,“能不能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不就是打了个瞌睡么,让我们坐下又何妨?”
“你坐下,剩下三人罚站一整天,把你那份也给罚了,什么是气度?”吴善告诉她,“这就是气度。”
四个团子愤愤然地看着他,这新来的教书先生,太讨人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