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的云层压低着,北风止息,庭院里落下的白雪,倏忽间就把这屋檐深阶染成了素白色。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楚兰枝抖了抖做好的棉袄,瞧着窗棱外落下的片片雪花,怕年年和岁岁被雪水淋湿了衣裳,她打伞过去接他俩下学。
出门向左绕着巷子走一圈,便是偏院的学堂,门口背向街巷,是极为难得的闹中取静之地,朗朗的诵读声从巷弄深处清越地传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楚兰枝撑着直柄伞走过去,远远瞧见学堂外墙下堆着个雪人,矮墩墩地缩成一团,白雪覆盖下,看不出个眼睛鼻子来,她匆匆走在青石板路上,在踏进偏院门槛时,心里“咯噔”地扯了一下,左脚往后退了一步。
初雪骤降,巷子里落下薄薄一层积雪,这零星的白雪哪里堆得起什么雪人!
楚兰枝紧走几步来到了那个雪人前,近了,她看见那层白雪下露出的一角青衣,登时慌得扔掉了直柄伞,扑到那人身上拍开了他头上的白雪,这是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
“醒醒,小郎你别睡着,你快醒醒!“她拍打着孩子的脸颊,见他唇色青紫,脸庞冻得僵作一团,她颤着手伸到他鼻下,探了探他的呼吸,还好有气息,她将人拢到身前,大力拍打着他身上的积雪,然后抱着人冲进了偏院里。
学堂上还在朗声诵读着《大学》,楚兰枝抱着人冲进了前门,吓得学童们纷纷从书里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
卫殊不在,楚兰枝喘着气发话道:
“年年,快去青雀巷的杏林医馆,把张大夫给请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年年向后拖拽着椅子划出“哧溜——”的尖锐声响,撒开腿向外跑了出去。
“岁岁,赶快回去煮一碗姜糖水!”
岁岁麻溜地跳下椅子,一溜烟地跑回了府里。
楚兰枝的眼神扫过钱团子和宋团子,命令道:“你们俩跟我过来,其余人把院子里的雪装进桶里,给我提进卫府。”
钱团子和宋团子跟紧了师娘的步伐,穿过风雪,绕过元春巷,脚步匆匆地进到了西厢房。
“宋易,去厨房里抱一捆柴火过来,把炕头烧热了,”楚兰枝把人放在床榻上,解开雪水湿透的外袍,冲钱团子喊道:“去门口抱一团雪进来!”
俩人片刻不敢耽搁,分头行动起来。
楚兰枝带着钱团子,一人手里拢着一团雪搓着小郎的四肢,他们冻得手指通红,也不敢停下片刻,生怕慢下半拍,死神就把人给抢走了。
岁岁端来了姜糖水,楚兰枝掐着小郎的嘴,一口口地喂进他嘴里。
三个团子围在床边,很想知道师娘是从哪里捡回这么个快要冻死的人,他是谁又怎么会冻成这个样子,话到嘴边谁也不敢问出口,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就快不行了。
他在喝过姜汤、搓热身体后,嘴唇依旧乌青发紫,印堂隐隐发着黑。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楚兰枝让钱团子把小郎的衣裳脱下来,擦干身子,把他拢进了被褥里,暖暖地包裹住全身。
这时,门外传来了喊声。
“娘亲,张大夫到了!“年年喘着粗气喊了一嗓子,飞奔进了屋里。
楚兰枝:“快请张大夫过来把脉!“
张大夫被搀扶着上到前来,他摸了脉后,急急出声道:“楚娘子,你快掐住他的人中,我这就给他施针!“
“你们先出去,把门给我带上。”楚兰枝吩咐完四个团子,掐住小郎的人中,看着张大夫在他头上密密麻麻地扎针,那一刻她怕进了骨子里。
四个团子排排靠在西厢房的门扇上,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死亡,没人心里不带怕的,可是师娘还在屋里头,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扔下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