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霍笛跟在厉微芒后面走了一段路之后，厉微芒才转过头来跟霍笛说话，先前的时候她一直都沉默地走在前方，而霍笛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那是我的父亲。”厉微芒说，霍笛点了点头，回复说道：“是一个看起来很有气势的人。”

“他是东联盟区工程部的部长，有这点气势是应该的。”厉微芒走在前面，身影融进白白雪花当中。夜已经很安静了，现在的时间并不算早，尤其是这种季节，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很多人错过了霍笛眼前的这一道绝色。

“嗯，这倒是。”霍笛其实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别人的父亲，他只能附和说话。

“但是他其实做过很过分的事。”厉微芒开始说，她面向霍笛，“他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让荣叔照顾我，但事实上荣叔并不是会照顾人的那一类，你听见我刚才说了什么了，我说我很坚强，他还以这为骄傲。”

霍笛还没有说话，厉微芒又接着说：“最过分的其实还是他把我妈带走了，带到荒野上面去，联盟区的围墙基本上都是他修的，如果不是，他也有参与。在我还小的时候，他其实是一个生活很没有检点的人，如果不是我妈，他其实早就邋遢死了。你可能没听说过，但是真的有人是脏死的，也有人是懒死的，脏到呼吸堵塞，懒到血液凝固。如果不是我妈，他大概就是这么个下场。”

随后她站在路边，伸出手去接到了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毛线手套上，然后是从屋檐上面掉下来的一大团雪，“嘭”地一下砸在她的手上。厉微芒转过头来，说：“有点疼。”

霍笛上前帮她把手上的雪抖掉，然后和她并肩走。

“我妈在我和我爸之间选择了我爸，我的童年和青春期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厉微芒小声说，“所以我不喜欢我爸，也不怎么喜欢我妈。但是他们给过我很多钱，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且比起大多数人都吃得好，我得到的也是最好的对待，只是我确实不怎么喜欢一个人。”

“没几个人会说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的，大多数人都是身不由己。”霍笛轻轻说道，这是他之前那段时间总结出来的话，如果真的到了身不由己的那种程度，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享受其中了，但是他觉得厉微芒知道，因为她和厉恒承都说，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但是我妈没有回来过，她死在了外面。”厉微芒走到了霍笛的前面，路灯下面，雪早就停了，而她的裙摆和衣襟还在飞舞，在先前那种场合下就必须穿长裙，否则就是不伦不类的的恶人，所在现在厉微芒冻得几乎缩成一团，几乎是跳着走，霍笛也不明白为什么不早点赶个车回去，就跟他不知道听到厉微芒说起她妈的事情应该怎么反应一样，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就不能说是有过母亲，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失去母亲的说法。或许那就像现在霍笛看到的这样，厉微芒一个人静静走在长街上，霍笛就是所有看着她背影的人，认为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甚至是不知情的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厉微芒的坚强包括要接受母亲的死。

“但其实我和我妈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她眼中只有我爸，我不是个男孩，她其实很有偏见，她觉得像是我爸那样的人就应该有一个儿子来继承他伟大的品格。就是他不畏艰险投身荒野搞建设的品格，他也是人类的英雄。”

“我妈大概也这么想，所以她和我爸双宿双飞，一晃而过十五年，竟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大概也不知道我会当上猎魔人。”霍笛这时候开起玩笑来，他觉得这话应该挺合适，起码算是类似的遭遇。

果然，厉微芒听后笑着说道：“所以我们是同类，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她站在路灯下等霍笛，双腿并拢，整张俏丽的脸都像是在乳白色的路灯下发出微弱的光，这声音具有魔力，像是霍笛第一次见到厉微芒的那样，那时候他认为厉微芒是一个亲和力十足的奇女子，这时候他认为厉微芒是一个近在咫尺的风雪俏佳人。只要自己伸手就能碰到，这感觉甚至让他都觉得惶恐，但他还是没有停止脚下的步伐，他说：“我觉得你说得对，毫无疑问地对。”

等到霍笛走上来，厉微芒又说：“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但是我和我父亲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论天来算的话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天，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当他是一个英雄来对待，因为他在荒野里面，为人类树立起围墙，人们就能在里面生存，东联盟区里面共四堵围墙，有三堵都是他的指挥下修起来的，他是真的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人，因为家里也没人。常年来所有人都在说我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写进作文里都能够加分的人，但是我并不喜欢他，从来都是，可能我还是在害怕他。”

“我觉得也是。”霍笛想起来厉微芒先前的那种反应，那不像是面对陌生人，厉微芒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反倒是会热情一些，霍笛见过很多次了。也不像是面对熟人，厉微芒面对熟人的时候更充满亲和力，霍笛心知肚明清楚明了。可能像是面对家人，因为霍笛从没见过厉微芒见到自己家人的那种场景，她倒是有一个表哥，就是那个帮霍笛入学测验的人，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但也不至于是这样。而当着自己的面能够说出这些，霍笛心里升起一股自豪感来。

“感觉自己被信任了。”霍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