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灾荒爆发已经间隔了整整一个冬天了。
当地方官已经接连数次上报,掏空了官仓最后一颗粮食的时候,被各种琐事缠身的朝廷终于此时也恰好得以喘息,于是想起来还有赈灾这回事了,于是,在时隔四个月后,瑞谚方才接到圣旨动身前往淮东。
离开之前,瑞谚本来不答应带阿淼一道,王妃娘娘也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怎的就被说服了,让阿淼女扮男装混在随行队伍中,兵士们只看到王爷多带了个清秀瘦弱的小书童,却都不知道此人并非男儿汉却是货真价实女娇娥一名。
出了城门,护城河上的铁索桥缓缓放下,阿淼这才看到,河的那一边,满是被关在城门外数月的上百号饥民,朝廷给他们扎了简单粗陋的营帐,十几个人围着一口大锅贪婪地争抢着最后几粒米,为一口稀薄的米粥甚至互相斗殴撕扯,不惜头破血流。
人群中甚至还有孩子,被父母紧紧抱在怀中,稚气的双眼恐惧而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仓禀实方知礼仪,饥饿可以让彬彬有礼摇身一变成为吃人的猛兽。
阿淼低着头默默地走着,她不敢抬一下头,难以想象她方才从那迷醉的繁华走来,却瞬间进入这近在眼前的地狱。
走过这片营帐区域的时候,阿淼突然间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在打量着自己,来自于旁观的饥民群中,像是小鹿般的,幽黑明亮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充满了怀疑和迷惑,却又不敢轻易显露。
阿淼猛地看向人群,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看到,目光所到之处只有千篇一律的一张张因饥饿和寒冷而失去生气的脸。
可是,那双眼,她明明是感觉到了,阿淼努力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到底是谁呢,谁在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阿淼用心寻找那双眼的时候,未曾发觉瑞谚也在看着自己,他坐在马车上,透过那扇不大的窗户,好似暗中默默地观察,面色如铁。
瑞谚这次出门带的人并不多,据说圣上只允许他带精兵护卫三十人,顺带还暂时将兵符收了去。
外人看来,赈灾本不是他这样的将才分内职责,收回兵符则是朝廷欲收回兵权的信号,军中难免有些人心惶惶,而瑞谚却看似并不多有在意,接到圣旨后挑了三十名亲卫便动身踏上了去淮东的路。
阿淼就跟在马车旁边,马车的布帘不时地被吹吹起,阿淼不经意地侧头便可以看到,一路上,瑞谚都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
再一次忍不住侧头去看的时候,那个男人还是那样坐着,纹丝不动,当她几乎都以为这漫长而乏味的旅途已经让他睡着了的时候,瑞谚陡然就睁开了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刷地看向她,似有万支利箭直捣黄龙。
阿淼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忙缩回探出去的脑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向前快走了几步。
“哎哎,那个谁,你怎么老掉队啊?”
这时,队伍前面一个男人扭头看着掉在最后的阿淼,表情十分不耐烦。
“瞧他长得跟颗豆芽菜一样,细胳膊细腿的,走到淮东早断了吧?”
队伍里另外一个男人也很是嫌弃地看着阿淼。
“别这样说,人家是读书人,斯文人,哪会和咱们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比?”
“一路上都在掉队,大家都在等着他,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到沧水?”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王爷怎么要带着他...”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阿淼感觉有些委屈,长这么大还没走过这么久的路,还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脚上都磨出泡来了都强忍着,却还是被人如此嘲笑。
听到外面的声音,瑞谚叫停了马车,队伍也随即停下来,众人都回头看,只见马车窗伸出一只手,指着一路踉跄,不停掉队的阿淼:“你,上车来。”
阿淼呆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上车,又听得瑞谚道:“本王的命令不说第二次。”
于是她忙提着衣摆有些狼狈地爬上了马车。
“继续走,天黑之前要到固拥关。”瑞谚说完,收回伸出去的手,放下帘子,继续闭目养神,队伍继续前行。
马车内空间有些局促,面对瑞谚,阿淼则更加局促,站不起来,也不敢坐到瑞谚身边去,于是蜷缩起双腿,小心地靠坐在瑞谚脚边,不敢碰到他,偶尔路上的坑洼让马车颠簸几下,身体不由自主倒在他的腿上,立马又坐正,好像面前这个男人是一件珍稀的瓷器,生怕挨重了就会打碎。
瑞谚仍旧闭着眼,似乎阿淼并不存在。
走了不知多久,阿淼见瑞谚还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胆子也大了一些,便慢慢直起身子,伸出脑袋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