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沅夕觉得睡得很长,很沉,梦里只有一片灰白,漫天都下着纷扬的大雪,而奇怪的是,那些雪花落到地上,竟立即化开不见,找不到一丁点儿痕迹。
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沅夕有种身处春日的错觉,身子感觉暖暖的,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原来,天堂是这么很温暖,懒懒的,困倦得让她睁不开眼。
当她发现视野里是布满尘土的破败屋顶时,突地就清醒了过来,数月来练就的警惕性让她的身体有了条件反射,于是迅速爬起来,剧烈的痛感却由头上袭来,如一击重拳让她头晕耳鸣了好一阵。
“你醒了?”姚淼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个装满水的碗递给沅夕,“太好了,来,先喝点水吧……”同时向后招了招手:“舅母,快来,她醒了!”
沅夕懵懂地看着姚淼,又看看周围,竟有些惊惧,迟迟不敢接过那碗。
姚淼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将碗放到一旁,托着腮看着她道:“你是在害怕什么吗?不用怕的,是我和舅母在雪地里把你救起来的,你知道吗,当时就差一点,你就冻死了。”
沅夕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这个声音清亮的少女,正充满好奇和善意地看着自己。
旁边走过来一名妇人,将手覆在沅夕额头上,道:“退烧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沅夕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不是梦,老天爷居然又饶过了她一次,她从鬼门关面前走了两趟,最终还是艰辛地回到了这人间。
她动了动嘴唇,嗓子像是被冻住了,努力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三个字:“这里……”
姚淼撇撇嘴道:“我们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路上听人说这儿好像是叫渡山……你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沅夕点点头,接过水碗,喝了一口,这水是滚烫的,一入喉中,嗓子里堵着的好似冰块的东西顿时被融化了,清爽了不少。
“那你们是?”
“我叫姚淼,舅母姓乌,我们是淮东庆水人,是逃荒来靖天的,对了,你叫什么呀?”
“陆……”这个字刚出口,沅夕想起自己现下还是钦犯的身份,便将后两个字吞了回去,“小夕。”
乌氏问道:“那你为何会一个人晕倒在雪地里?你的家人呢?”
沅夕咬住下嘴唇,打心底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看你年纪和阿淼差不多,你家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沅夕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舅母,就别问了,想必定是这场天灾的缘故吧……”
“啊……这样啊……”乌氏眼里充满了爱怜,“不愿意说,就不说了,你这孩子还真是命大,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家人定也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是啊,都希望她活下去,短短三个字,说起来似乎很容易,却不知当她发现这茫茫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孤独一人的时候,这三个字便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沅夕忽然就那样哭了起来,已经过去数月了,她都始终都强撑着,生怕一哭起来便不知所措,这终是撑不下去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纷至沓来,席卷了她的瘦削苍白的脸庞。
“哎,你怎么……怎么哭了?”姚淼见状有些慌乱,忙张开手抱住沅夕剧烈颤抖的肩头,“你别这样呀,这不都没事了吗……”
乌氏道:“她心里难受,就让她哭吧。”
眼泪一粒一粒地从眼眶里掉落出来,不愿擦干,也不愿停止哭泣。很快,那破烂的衣裙上湿润了一片,形成深深浅浅的颜色带着某种黑暗嘲讽的气息冲着沅夕龇牙咧嘴的狞笑。
还是没能过得了自己那一关,甚至连死也死不成,沅夕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知道到底是否有神仙,如果有,她便是要真的问上一问,几次三番让她求死不得,生却苦痛,究竟是为何。
未曾想,这样痛快地哭过一场之后,心中这连月来积压的哀恸,恐惧,绝望,都被那如雨纷飞的眼泪冲刷一空。
上天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境,竟在邂逅姚淼和乌氏之后的第七日,破天荒地放晴了,阳光轻柔地笼罩在雪地上,沅夕站在破屋门口眺望着这漫山银装,第一次有了欣赏风景的心思。
这时姚淼走过来,看到沅夕的脸上竟是难得的绽开了淡淡的笑容,便上前道:“你醒来这些天一直都见你是愁容满面不苟言笑的样子,今天终于见你笑了。”
沅夕一怔,摸摸自己的脸,是啊,原本的她就是爱笑爱闹无忧无虑的,家门惨变那一日开始,以前的那个她也随着父母兄长一同共赴黄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吗?也许是今天终于暖和一点了,人也舒服些了吧。”
“你知道吗,你这句话是这么多天以来,和我说过最长的一句了。”
姚淼拉着沅夕坐下来,两个女孩一左一右靠在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