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年关刚过,初春的暖意尚未到来,队伍一路向北,一连数十日,时有雪雾降临,迷了前路,只得在就近的城镇暂时歇脚。
轿辇停下,阿淼守在旁边,轿辇中却仿佛无人般宁静。
事实上,这一路上,阿淼都没听到卿涵的声音,想数月前,两个人只身跋涉到北巅,一路上风餐露宿,却是有说有笑,欢乐不断,而这次,有数百人同行,衣食住行皆有人悉心照料,竟是沉默不语,寂静落寞。
隔着厚厚的帘子,阿淼将水壶递了进去。“公主,喝点水吧,再过半日,就到绍东郡地界了。”
卿涵并不接,却道:“阿淼,扶我下来吧,我想透透气。”
这时一旁的宫人阻止道:“不可啊公主,这到达东夷王城之前,您不能随便抛头露面,若容貌被东夷外男看了去,是大大的不吉利啊!”
阿淼道:“那我陪着公主去官驿里坐坐,也不可吗?”
宫人面露难色:“这……”
没等宫人回话,卿涵已自顾从轿辇中走了出来:“就听阿淼的,陪我过去吧。”
“是,公主。”阿淼瞪了一眼那唯唯诺诺的宫人,搀扶了卿涵,两人走进官驿中,在一张干净的凳子上坐下来。
阿淼走到门口,对外面大声说:“公主容貌非外男所能目睹,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进出,直到公主歇息妥当。”说着将两扇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门一关,卿涵顿时瘫坐下来,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摸着头上沉重的凤冠,说:“唉,重死了,快把我脖子给压断了,就不能到了东夷再戴么?”
“还有约莫七日的路程呢,公主这就受不了了?”阿淼笑着递上水壶。
卿涵接过去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头上的凤冠都差点甩掉,阿淼忙给她扶了扶:“小心点,弄乱了可不好梳……”
“也不知那东夷王土忽,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婢这途中也听使团的人讲了不少,说那土忽是狄夷历代王上中,继承王位时候年纪最轻的,其人受中原汉人影响极大,习惯举止皆与大宁相似,听说为了迎接公主,还特地仿照靖天皇城修筑了一座宫殿,为的就是缓解公主思乡之苦。”
“使团的人都是土忽的臣民,当然只捡好的说了,不过都是和亲,也不重要。”
手突然被握住,阿淼微微一惊,看向卿涵。
“阿淼,听说皇兄已经让七叔在定河等我们了,到时候,你就寻个机会,溜了吧。”
“公主此话何意?”
“你不能真的成为媵侍啊,我之所以没有很厉害地反对皇兄,是想着先把你带出宫再说,你也应该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奴婢当然知道,但是奴婢……还没想好。”
“你还需要想什么呢?见到了七叔,你就留在他身边,我会说你遭遇了意外去不了东夷了,你也可以不用回宫去了。”
“话虽如此,但公主有没有想过,那以后奴婢要以什么身份留在王爷身边?他是可以护奴婢一世周全,而奴婢却将永世躲藏,永世见不得光。”
卿涵的眼神黯淡下来,松开手,道:“难道你我此生都注定要身陷东夷,不得自由吗?”
“人生天地间,谁又是真正自由的呢,就连天子,不也是坐困围城,担负着天下吗?”
“你说得对……那这样一来,我没有反对皇兄让你作媵侍,岂不是又害了你?”
阿淼笑笑,将卿涵头上稍显歪斜的凤冠扶正,道:“公主且放宽心,无论到哪里,无论何种境况,奴婢都会和公主共进退的。”
送嫁队伍再次启程的三天之后,终于达到了定河县,但仅仅停留一日,稍作休整,便又要朝着东夷王城进发。
夜色沉暮,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气氛凝重得这似乎并不是送嫁。
聂卫远远地望着卿涵所在的大帐,她那一身大红色喜服映照得整个帐子的光线都变得红红的,却是实实在在地扎了他的眼,直插入他的心里去。
他从未好好地看过她,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对于他来说,就犹如仰头遥望夜空,妄想着手可摘星辰,却连她的光芒都不配沾染,这一次,他认真地看了她,她却再也不是那个单纯活泼的少女,而是出落得那样楚楚动人。
她看着他的时候,却也还是那样,眼中犹如装着整个星河,却不再那样恣意。
“不过去说几句话?”阿淼走到聂卫身后,“还是你准备就这样站在这里,看上整夜?”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聂卫颓然地转过身。
“这个世上最大的憾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还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我不希望你们都有遗憾。”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谈何遗憾?倒是你,姐姐……”聂卫看向她,道:“你真的要陪嫁去东夷吗?”
“我这种身份,皇上没有直接杀了我,已是万幸,还有其他选择吗?”
“不对,我总觉得姐姐,你在筹划什么,若不然,你不会这样镇定。”
阿淼仅是轻轻一笑,说:“若再如以前那般心思都写在脸上,轻易被你瞧出来,那么多苦算是白受了,而且……你姐姐,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看着阿淼走开,聂卫又对着那个红彤彤的影子发了半晌的呆,然后走了过去,隔着帐子,犹豫着伸出手去,想了想却又收回来,准备离开之时,听得帐子里传来卿涵的声音:“阿淼,你这么快回来了?”
“公主,是……是臣。”
帐子里骤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卿涵又说:“聂卫,你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近了一些,像是靠在帐子边上说话。
聂卫低着头,想了想,说:“没,其实没什么事,臣还未恭喜公主……”话一出口,他简直想狠狠地扇自己几个耳光,和亲,有什么好恭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