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似乎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除了,天气逐渐转暖起来之后,宋漪的病突然加快了恶化,不出月余,竟已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
瑞清将御医全部押在黎安殿,不眠不休地候着,用尽了能用的所有方法,仍旧是丝毫不见起色,全部的人仿佛都是在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在这枝头抽新芽的时节,病魔却一点点地吞噬着宋漪所剩无几的生命。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这是毒,那温吞的,却无药可解的冰火蚀心,却都心照不宣,都徒劳地做着最后的努力,都在期盼着出现奇迹。
阿淼偷偷问过安菡,宋漪的日子还剩下多久,安菡也只是摇摇头,长长叹息。
怀中的玉佩,丹书铁券,都还沉甸甸的,一如阿淼的心情。
瑞清的脾气也越来越糟糕了,不是莫名大发脾气,就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为此,就连刘裕也时常长吁短叹,今年这才初始,可在承安殿当差是越来越难了,宋嫔娘娘的病再不见起色,怕是这宫里的太监小厮们,都得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这日清晨,宋漪却好似恢复了一些精神,吃了一碗清粥,脸色也似红润了少少,竹影欣喜之余却也不敢懈怠地督促她服药,宋漪却说:“这些药,吃了这么多,身子却越发虚了,不吃也罢。”
竹影还欲劝说,却见宋漪直盯着殿外庭院中的那棵梨树,还不到盛开的季节,那树枝还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气。
“娘娘,您在看什么呢?”
宋漪伸出手:“竹影,扶我去庭院中坐坐吧。”
“娘娘,虽然马上立春了,但还是挺冷的,御医说了,您不能再着凉了。”
“日日都闷在这殿中,来来去去看的都是这些御医,喝的都是这些苦药,没病也给整出病来了,更何况,我这是不是病,你不清楚?”
竹影哑口无言,只得给宋漪披上一件大氅,搀扶着她慢慢走到了庭院之中。
宋漪走到那棵梨树下,仰头望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望些什么,良久,只听得她喃喃道:“也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下一次,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时候……”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阿淼刚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走过去,往宋漪手中塞了一个手炉:“娘娘,天气还冷着,还是别在外面坐太久了。”
宋漪侧头看看她,对竹影道:“你去膳房看看她们做的那道八宝丸子,做得如何了。”
竹影走开之后,宋漪示意阿淼坐下,又仰起头看着梨树,道:“还记得我十一岁那年,父亲说太后喜欢我,要收我做义女,还封我为瑜阳郡主,留在宫中教养。当时我单纯的信以为真,充满期冀地进了宫,结果到了宫里不久就发现,我不过是一名有着披着显赫身份的外衣,住着华丽宫殿的囚徒,父亲把我当作表忠心的工具,太后也只当我是牵制父亲的棋子,只有瑞清,那个时候是唯一真心待我之人,他爱我,护我,这些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却不能同样以真心回报他,因为他是天子,是天下人的,注定不是我宋漪一个人的,所以我可以敬他畏他,却不可以爱他…….”
“娘娘,为何突然对奴婢起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约莫是此情此景,有点感触罢…….”
阿淼抬头看看这棵无甚特别的梨树,道:“这棵树,可是承载了娘娘一段很重要的回忆?”
“那年春天,梨树开花,我还记得那日,我一开门,就见他抱着满怀的梨花,傻憨憨地朝我笑,那个时候,是我入宫为质刚好两年,也是我两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娘娘…….是爱皇上的吧?”
“我也一度以为我爱的是皇上,但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我并不爱皇上,我爱的只是当年那个手捧梨花的憨厚少年郎。”
“娘娘当年自请入冷宫,也是为了回忆中的那个少年郎吧?”
宋漪淡然一笑,答非所问道:“时也,命也,有时候拼命想留住什么,却偏偏最抓不住什么。”
阿淼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
“行了不说这些了,我倒是听说你自回宫之后,日日都去御药局,一待便是大半日,都在做些什么?”宋漪的目光落到阿淼的左手无名指上,裹着一圈纱布。
阿淼忙将手往袖中藏起来,道:“其实也没做什么,奴婢进宫前就对药理感兴趣,所以这些日子是花了些时间请教张御医。”
“药理,哦,对,我也记得你懂些药理,我身上这毒不就是你发现的吗……”宋漪站起身拿起阿淼的左手,“十指连心,指尖血即是心头血,一生能有一个让你这样为之付出的人,也未尝不是幸福……”
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伸手来拉阿淼,却摇晃了几下,势要晕倒,阿淼快步上前扶住她,那手,冰凉沁骨,没有一丝丝热度。
阿淼心中一沉,急忙将宋漪扶回寝殿内躺下,“娘娘先歇着,奴婢去找御医来……”
“不…….”宋漪猛地伸手拉住她,“快到晚膳时候了,去请皇上…….”
“娘娘,可是你…….”
“快去,再不去,怕是来不及了…….”宋漪呼吸开始变短变得急促起来,脸色变作了惨白,“让竹影,传膳…….”
阿淼愣了愣,抓着宋漪的手腕,那微弱而无序的脉搏,让她顿时心凉。
“是,奴婢马上去请皇上,娘娘等着奴婢…….”阿淼转身出殿,往承安殿飞奔而去。
只得片刻,当瑞清赶到黎安殿之时,宋漪已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裙,插上了那支孔雀翎步摇,精心打扮过后,苍白的脸似乎也有了些许温和的颜色,正坐在桌前,微笑着,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