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大丧之仪,整整持续了七日。
瑞清、卿涵,后宫众妃也轮流在般若殿不眠不休地守了整整七日。
天气变得更冷了,大地煞白,整座皇城也似被冰封,徒留呼啸的寒风,似一个醉汉,时而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时而疲惫地喘着粗气,凉飕飕的,直灌入人的衣襟,吹得人心寒。
头七一过,梓宫入皇陵,还需得法师在般若殿念经七七四十九日,往生者方登极乐。
瑞清却病倒了,这一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像是把他这二十六年人生所有的大小病症都给集中到了这一处,在这数九寒天一并爆发了出来。
宫人们都道圣上因太后去世伤心过度连月一病不起,孝心诚感动天,就连平常最爱热闹,最任性妄为的长公主,也一夜之间变作了淑女,躲在喜安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失了往日的活泼。
几日以来,卿涵最常做的事,便是蜷缩着双腿,靠在寝殿的门廊下,双目无神地仰望着下雪的阴沉天空,一发呆便是半日。
阿七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厚实的衣裳,轻声道:“公主,慧嫔娘娘来了……”
卿涵回过神来,眨了眨眼,顺着阿七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阿淼已经进了殿门,正朝她走了过来,步伐很轻很浅,像是生怕惊扰了卿涵看雪的宁静。
“多日不见,公主像是清减了些许。”阿淼在卿涵对面坐下来,撩起披风一角,接了一些雪花,又掸落掉。
“阿淼……母后过世那晚,和你说了些什么?”
阿淼只浅浅笑了笑,并不作答。卿涵懊丧地垂下头:“不能告诉我是吧?我就知道……对于母后和皇兄来说,即便如今我二十岁了,在他们眼里仍旧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母后平日也总是骂我,说我气死她了,没想到,还真是被我气死的……”
“公主不要这样想,公主的性子太后再清楚不过了,如何会生公主的气?不过,公主对聂卫的情深,竟对皇上以死相逼,倒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聂卫……对了,聂卫他怎么样,这几日我都没顾得上关心他,他的眼睛有没有好一些?我一想到他以后都可能看不见我了,我就……”卿涵说着眼圈不由自主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公主放心,他会好起来的,他也期望着能再次看见公主,看见公主的笑颜。”
“最近真是发生太多事了……聂卫看不到了,母后走了,皇兄也病了,叫我还如何笑得出?阿淼,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还会发生什么大事,会让我们措手不及的大事……”
阿淼靠近卿涵,握住她的手:“不会有事的,不过是一场寒冬,咬咬牙熬过去就好了,这一年又一年的,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黑色的风凌厉地刮着枝头的枯叶,它们当中有的耐不住冷,一溜烟也不留地被卷走了,剩下的,都紧紧地抓住干枯的树枝,像是要死死地抓住空中最后一抹峥嵘的岁月。
卿涵将头靠在阿淼的肩头,握紧了双手,在这呼出一口气仿佛都能瞬间凝结成冰的空气中,两个人相互倚靠着,相互取着暖,相互为对方输送着那微不足道却弥足珍贵的力量。
回月落阁的路上,道路上的积雪早被宫人们扫得干干净净,堆在两旁墙根处,等待着雪停后,任其在阳光之下融化成水,顺着那排水沟流走。
素尘举着伞,阿淼将手套在袖笼里,不时地呵着气。
“素尘,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就别给我打伞了,这点雪不碍事,你看你的手都冻红了,快拿个袖笼暖暖吧……”
话未说完,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像一阵风般掠过,又快速地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阿淼停住脚步,一把拉过素尘,两人迅速地朝那影子消失的方向跑去。拐过一个门坊,又走了一段距离,竟来到了御花园的后门庭院,两人对看一眼,小心地推开了庭院的门。
一名白衣男子背向而立,在这漫天飞雪中,与这景致几乎融为了一体。
“喻先生这种喜欢装神弄鬼,来无影去无踪的作风,倒是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不知娘娘所说的这位认识的人,是否也如在下这样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呢?”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咧嘴笑着。
阿淼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去,一把将那胡子薅了下来:“差不多就行了,师父……”
言奕衡哎了一声:“别薅,安菡帮我弄了好久才粘好的,你这……”
“师父你化名改扮进宫来,哪里不好去偏偏跑去临江王身边,是想做什么?”
“丫头,看到师父不开心吗?上来就问东问西的……”
阿淼没好气地将胡子塞回言奕衡的手上:“擂台那天我就觉得奇怪,聂卫双眼看不见,他是如何判断东夷人的方位和招式的,他说的那套什么你曾经让他蒙眼练功可唬不住我,原来就是你这位韶云阁新来的教书先生的功劳啊,还喻先生呢,不言而喻,也太好猜了吧?”
“我也没想要瞒你啊,不过此次进宫,绝非为师自愿啊……”
“什么意思?”
“还不是你心爱的朔王殿下,一则他人远在盘龙关,即便有周密的部署也怕百密一疏,二则,他还是放心不下你,便请我进宫来,以皇子之师的身份来护你,助你啊……”
“是瑞谚让你来的?不对吧,你言奕衡会听从于人?再说了,以往瑞谚想方设法地让我远离你都来不及,现在反而让你来助我?”
“眼下境况不同于以往,比起吃醋,他还是更看重你的安危,毕竟是虎狼之地,为师也的确有所担忧,于是便来了。”
“这么说,在擂台上杀掉东夷使者,也是你们计划之中的了?”
“起初吧,这事儿还真不在朔王和为师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那东夷人会使阴招,我便临时起意,将计就计,总不能让聂卫的眼睛白瞎吧?”
“说到这个,今日你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师父,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医好聂卫的眼睛吧?”
言奕衡皱着眉思考良久:“我研究过东夷人的那药粉,成分比较复杂,有几味药材还未辨明,暂时无法对症下药,不过聂卫并不是完全瞎了,而且中毒不深,许是还有得救。”
“那就好,这样我便能稍稍放心了……”阿淼松了一口气,“那聂卫就拜托师父了,他是个将才,又是瑞谚的左右手,而且我答应过他娘会好好照顾他,断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丫头,你光想着别人了,你自己呢?太后去世,皇上病着,永王和关歇却在这个时候偃旗息鼓了,你下一步打算如何?还继续逼他们吗?”
阿淼想了想,道:“师父,你能在两个月内炼出冰火蚀心吗?我翻阅过古书,冰火蚀心也有六个时辰内便可快速起效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