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两人就这么“低语轻言”,无论是知道两人身份的,还是不知道两人身份的,都以为他们在“推心置腹”地交谈。
然而二者之间,竟是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
庆武帝勃然大怒,他身为一国之君,自从坐上了这个位置,何时被人如此威胁过?
更别说这人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柳予安的确如同庆武帝所说的一般——疯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大不了同归于尽。
许久不曾听到两人对话,侍卫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幸而此时庆武帝开口了。
“所有人都出去!”
“皇上……”
“出去!”
穆福海只能带着众人一起离开,而陆沉珠一手一个将两个崽崽抱在怀里,飞快离开。
“娘亲,弟弟……”
小火把担心自家陆耀,虽然陆耀好像不是他的亲生弟弟,但是在小火把心里,他就是弟弟。
“对啊,弟弟!”
小火烛也喊。
他对陆耀没什么感情,但哥哥喜欢他,她也愿意喜欢他。
陆沉珠轻吻儿子和女儿的鬓角,将两个小东西放在院子里后,又折回将陆耀用被褥包裹,抱了出去。
没人发现,陆耀躲在被褥里不由得颤动的睫毛,以及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水。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庆武帝深吸一口气道:“你个逆子,还不放开朕!”
柳予安静静望着他,突然喊了庆武帝一声“父皇”。
庆武帝身体骤然一僵,又听柳予安道:“从儿臣有记忆开始,儿臣不止一次怨恨苍天,怨恨自己的出生,恨你,恨苍生。”
庆武帝:“……”
“甚至在儿臣得知陆沉珠怀孕后,而成也想过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因为儿臣知道这一身血液里所代表的诅咒……儿臣可是从炼狱和痛苦中爬出来的,如何能忍心世上有无辜的、可怜的孩童和儿臣一样,遭遇这种痛苦?”
“……”
“无论你信不信,陆沉珠不知道儿臣的身份,不知道曦儿和琰儿是儿臣之子,更不知道孩子们的亲祖父,正想方设法杀死自己的孙子。”
庆武帝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但他乃帝王,又怎么可能轻易示弱?
“你以为说这些乱七八的,朕就会心软吗?!”
柳予安继续道:“但是在看到陆沉珠对孩子的期待后,儿臣选择了退让,望着陆沉珠轻抚孩子们的温柔目光,我才知道被诅咒的人从来不是孩子们,是我,可怜的人也从来不是孩子们,也是我……”
“……”
见庆武帝脸色冰冷,柳予安突然哂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
庆武帝眸光微闪,柳予安却道:“这个父皇您应该不陌生吧?”
庆武帝当然不陌生,这玉瓶里放的是慢性的毒药,是他特意命人给柳予安准备的。
自从五年前开始,柳予安就不再吃药了。
但庆武帝并不在乎,这些年来日积月累在柳予安身体里的“毒素”,足够让他在一年之内死去。
只是时间到了,柳予安没死。
身体还逐渐康复了起来。
柳予安打开药瓶,主动服食了一颗。
他苍白的面容飞快涨红,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淌下。
庆武帝愣住了,且听柳予安道:“儿臣的确为了活久点,请了名医来替儿臣解毒,但你应该知道,一旦痊愈者再次中毒就神仙难救。这下儿臣活不久了,父皇您放心了吗?如果不放心,儿臣可以再吃几颗。”
“……”
“儿臣起誓,一生一世,都不会将真相告诉孩子们,等儿臣死去,一切都会随风散去,所以您可以放过他们吗?”
庆武帝怔怔望着突然示弱的儿子,虽然这张脸不是他的脸,但那眉眼的轮廓,那深邃的目光……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那个他放在心中极致疼爱的人。
庆武帝怔愣许久,最终退了一步:“可以,只要陆沉珠嫁他人为妻,朕就放她一命。”
他了解这个儿子,因为从小没有关爱、没有情亲,所以会牢牢抓住到手的一点点温暖。
他会为了陆沉珠妥协的。
柳予安沉默许久,许久后点点头:“好。”
果不其然。
这个儿子的一身傲骨,终究被他敲得粉碎。
庆武帝应该高兴的,但突然意兴阑珊,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庆武帝一走,柳予安便苦笑着弯下了身躯,仿佛药效来得太猛太烈,蚀心般的疼痛。
“督公……”
“督公!!!”
“您这是何必呢?”
无涯等人冲了进来,见柳予安一脸痛苦,都睚眦欲裂,惊恐万状。
这喊声一下就触动了小火烛的心,她从娘亲的怀中挣脱,飞快冲入了房中。
“爹爹!”小火烛见柳予安嘴角流血,一下就哭了出来,“爹爹……爹爹您不要吓小火烛……”
女儿哭得小脸通红,陆沉珠哪能忍,将陆耀塞入药童怀中,也冲了进去。
“怎么回事?”
柳予安虚弱地看了看陆沉珠,道:“没什么,只是吃了一点毒药罢了……”
小火烛“哇”得一声嚎啕大哭。
“爹爹你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