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特享受这种能像个老爷们一样,出大力的感觉。
能干重活,瞬间觉得自己腰杆都挺直了。
张顺又抱起一袋尿素,放到了架子车上。
“呀,顺子家小麦不是种上了吗?咋又买这么多化肥里?”
这时,李大山的父亲牵着牛路过,正好看到张顺在扛化肥。
他注意力在那白花花的几袋尿素上,并未想起张顺不能出重力的事。
“李叔,这是我们给豆角地里上的化肥。”张顺抱着一袋化肥,没有急着往车上放,站在架子车旁,向李叔说道。
“啥?你家柠柠弄的那豆角地,一次要上这么多尿素?我的个老天爷,这是烧钱啊。”
李叔的关注点又跑偏了,压根没往张顺身上想。
“老李,别的先不提,你看咱家顺子的腰,扛一百斤的尿素完全没问题了,他真被我家柠柠给治好了。”张德胜见张顺抱着化肥不放,非得给李叔炫耀自己已变强壮健康的体魄,生怕他伤着,赶紧提醒老李看张说干活。
牵牛的李叔,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张顺身上。
张顺还在抱着化肥撑着,见李叔满脸惊愕的看着他。,他一脸傲娇,用自认为很拉风的姿势,将化肥扔到了架子车上。
“呀,还真能扛化肥了,顺子,腰疼不疼?”李叔牵着大黄牛,盯着张顺的腰看。
“李叔,不疼。”
张顺倒吸了口气,面上嘿嘿一笑。
大榕树下闭目养神的“乞讨者”,听到那句“顺子的腰被我家柠柠治好了”,双眸微睁,视线落到用力的扶着架子车手把,保持车子平衡的女孩身上。
张柠站在一旁,看着地上剩下的两袋尿素,生怕张顺再逞能,给张德胜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扛车上回家。
张德胜会意,麻溜的扛了化肥扔到车上。
张柠把着两边的车把,张德胜替换了她,拉着架子车往家走。
生怕老李问东问西,张德胜催促,“快走,柠柠还没吃饭,都这个点了,肯定饿坏了。”
张柠和张顺在后面推着,进了巷子口。
大榕树下坐着的老头,无人问津。
他斗笠下的眼睛睁开,眸底一片清明,直直望着巷子口的方向。
……
进了院子,张德胜放下了架子车。
张柠满头大汗的进了屋,倒了杯水喝了,坐在炕头扇着风。
张德胜进来,急忙问张柠,“柠柠,你哪来的钱买的化肥?这五袋可得一百多块呢。”
张柠眼珠子转了转,回道,“爸,钱是我挣的。”
“你咋挣的?你一个学生,上哪那么多钱去!你可得给我们说实话,不许骗人。”一百多块不是小数目。
“爸,你别激动。我还饿着呢,边吃边说行吗?”
张柠还是早上在学校食堂喝了一碗粥,到现在滴水未进。
“饭来了。”张莉端着一盘辣椒炒土豆和一碗白皮面进了堂屋,放在桌上,“我们吃的黑面面条。妈偏心,特意给你做的白面的。她还在厨房给你炒韭菜鸡蛋呢。”
“谢谢,妈真好。”张柠拿起筷子赶紧尝了口土豆丝,“爸,哥,你们要不要再吃点?”
“我们不吃,你赶紧说钱哪来的?”张德胜沉着脸紧盯着她。
张柠放下筷子,思量几秒,找了个自以为很靠谱的借口,“是这样,我放学时在路上碰到个开汽车的人,他的同伴在路上晕迷,我给他做了急救措施。对方为了感谢我,扔我给五百块,然后就开车走了。”
张柠说的云淡风轻,张德胜脸色依旧沉黑,“我才不信,咋啥见义勇为的事都能让你碰到呢?还给五百块?孩子,你可不能撒谎。”
“爸,当时很多人都围观,就是他们没那个本事,我正好懂急救,遇到这种情况不能见死不救啊,就上前给做了个心脏复苏,然后对方为了感谢我,就给我钱了。”
“啥是心脏复苏?”刚炒好韭菜鸡蛋端进来的王兰香好奇的问。
“就是人心脏停止跳动后,按压胸口急救,还有……”张柠想说人工呼吸,怕他们接受不了,“总之就是给人摁醒。”
王兰香一听却是炸了毛,她将盘子往桌上重重的一放,一脸恼怒,“你这丫头,胆子咋这么大里?没有心跳的人,那就是死人!你也敢往旁边凑?知不知道那种遇见了要避开,要是救不活,先不说担责任,你一个姑娘家,会惹上霉气的知道吗?”
王兰香这次完全没有张柠挣了钱的喜悦。
碰见死人,他们年龄大的都得绕着走,何况是小孩。
老人的说法,阳气弱的人,直接被冲死都有可能。
张柠反应过来农村老人们的各种忌讳,才惊觉自己找的这个借口一点都不高明,“爸,妈,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那么鲁莽了。”张柠乖巧的“认错。”
张德胜皱着脸,“行了,这件事,出去别乱说,别让人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以后注意点。”
他们这姑娘,真是越来越胆大,啥事都敢往上冲。
张柠赶紧解释,“我给向东哥说钱是我二哥给我的。”
这时,大门口的大黑叫个不停。
张顺掀起门帘,看到院子里站着个衣着褴褛的老者。
好像刚才拉化肥时在巷子口瞥到过一眼。
他随口说,“等下,给你拿面。”
村里经常来这种人,刚才他在巷子口看到,一点不觉得奇怪。
大家对村里跑的要面客习以为常,都变得麻木。不会过于热情的叫到家里去给口饭吃或怎样,因为你不叫他也会上门的。
“可以进去歇歇吗?”老者操着外地口音说道。
张顺看着这个大斗笠遮住半个脸,露出的脸抹的跟叫花子一样的要面客,面露纠结。
他朝屋里说道,“来了个要面客,想进来歇歇。”
“那就让进来呗,你问个什么劲?”对于张顺的表现,张德胜语气不悦。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平常也有要面的进来歇脚。
张顺朝院子里的人开口,“进来吧。”
老者进了屋,刚动筷子吃饭的张柠,抬头,一眼看出这是与她同坐四轮车进村的乞丐。
下车后她忙着拉化肥,以为到村里他就去到处转悠了,她也没在意。
王兰香看到进来的人如此脏兮兮,眉头微微一皱,很是嫌弃。
怪不得张顺要提前征求他们的意见。
张德胜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招呼他,“老哥,坐,是不是没吃饭?”
老头点了点头,“没吃。”
“顺子娘,去厨房里还有没有吃的。给老哥拿点。”
王兰香有些嫌弃老头弄脏了她刚洗的沙发罩,提过来一个板凳,“来,坐这个。”
“没了,只给柠柠做的,厨房里没啥吃的了。”
王兰香站在一旁,冷冰冰的回道。
“我给你拿点面吧?”
这边来的,一般都是要面,要够一袋就背回家。
老头坐到板凳上,“我想吃饭。”
张柠放下碗筷,“爸,妈,这是个外地人,我们一起坐四轮车过来的。估计是饿坏了,。”
张柠将王兰香刚端进来她还没动的一盘韭菜鸡蛋端过来,冲张莉说道,“姐,去拿双筷子,再拿个馒头,让大叔吃吧,我吃面条就行。”
王兰香不情愿,想阻止她,“柠柠,那是我给你炒的鸡蛋。”
姑娘一个礼拜就改善一次伙食,咋能便宜了要面的?
“妈,你下次再给我炒。”
张柠将盘子放在小木桌上,面带微笑,“大爷,吃吧。”
老者没抬头,抹的很脏的大掌伸出来,拿了张莉递过来的筷子,开始埋头吃饭。
张莉看到老头比邻居家李二楞还脏的手,嘴角微抽,自动坐到了离老头较远的地方。
张柠端着半碗面条,就着土豆丝,狼吞虎咽的吃着。
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爸,哥,等过几天豆角藤蔓长出来就得追肥了。”
“柠柠,你放心吧,我们操着心呢,过几天看天气预报说有雨了就抓紧追肥,到时候雨一下,肯定长的快。”自从上周听说农业局的人也许会来考察后,张德胜现在比家里任何人都重视那块豆角地。
张柠提醒,“我哥的腰可悠着点,刚才为了给李大叔炫耀,逞能抱化肥,我看我哥脸都白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等彻底好了再出力。”
张顺面露尴尬,“刚才抱第一袋的时候没感觉。第二袋是有点勉强了。”
“嗯,以后可得悠着点,慢慢来。”
“姐,你去舅舅了吗?舅舅那边有没有消息?”
张柠话锋一转,旁敲侧击的问。
她想知道他们建厂的进展情况。
更想知道秦锋到底有没有来磐石镇。
又不好意思再打电话。
张莉回道,“去了,舅舅昨天接了一个老板,听说这几天要举行开工奠基仪式,他们还在等施工队那边的一个老板过来。”
等施工队的老板过来?那不就是秦锋么?他还没来?
“你们知道那个老板是谁吗?”张柠抬头,神秘兮兮的看向一家人。
张顺好奇,“谁呀?你认识?”
张柠灿烂一笑,“你们都认识,就是秦锋先生。”
“啥?咋是他呢?”张德胜意外。
“人家上次来咱这边,就是来考察的。”
“这样啊,那秦先生这次来,一定让他再来家里吃饭。”
张德胜听到镇上要施工,也跃跃欲试,想找个活干,“柠柠,你跟秦先生能说上话,到时候能不能跟他说说,给我在工地上找个活?我以前跟过泥瓦匠,伺候大工的活都会干。”
“爸,工地的活那么辛苦,你就别去了。”
“现在小麦种上了,苞米也掰回来了,地里没啥活干,我待家里干啥,能挣点是点。”张德胜还不到五十岁,是家里的壮劳力,一刻都闲不住。
张顺跟他抢,“爸,你别去,我去。”
“我去。”张德胜坚持。
听着父子俩争抢,张柠嘴角微抽,哎呀我去!
她打断他们,“行了,你们别争了,到时候问问有没有什么轻松点的活给你们干,要是没有,出苦力的活就别去了。”
张柠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笑眯眯的走过去给张德胜,“爸,今天人家总共给了我五百块,这是卖化肥剩下的,这两百给你。剩下的我买复习资料。”
给了钱,兴许能忘了去工地干活这一茬。
张柠怕她爸妈又唠叨,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从袋子里掏出一块红底白点的条绒布给张莉,“姐,我给你揽到生意了,这是陈老的孙女给的布,让你给她做件卫衣,她的尺寸我一会给你写下来,你量着做,多用点心。喏,这是手工费。”
张柠将十块钱塞给她。
“咋给这么多呢?镇上的裁缝做件上衣也就三四块啊。”这都够几件衣服的手工费了。
“我说了让她给五块,她非多给,下次再做不收费就行了,总之你得用点心,她看上的是这个款式。”
张柠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包药给张顺,“哥,这是你的药。换了个药方,家里的药吃完就吃这一副,下午要是有时间,给你炼药。”
“好,谢谢妹子。”张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王兰香手里拿着给陈雅芝做衣服的布,开心的小眼睛眯成了缝,“我家柠柠真是咱家的福星,你看,治好了我和顺子的病。自己挣钱,还带动莉莉也挣。”
一家人聊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在意旁边还有个陌生人在埋头吃饭。
老头看似饿极了一般,大口往嘴里塞着馒头。
实则吃进嘴里却是细嚼慢咽。
他听着一家子的谈话内容。
每听到一句与治病抓药有关的话题,被大斗笠遮挡着的眸子就波动几分。
过了好一会,张德胜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地上小板凳上坐着的老头身上。见他黑乎乎的手里还抓着半个白馒头,他意外,不是饿吗?咋到现在还没吃完?
“顺子,给这位老哥倒杯水,馒头可能太干了。”张德胜看着他啃干馒头,心里不是滋味。
“我来倒吧,光顾着聊天都忘了给大爷水喝了。”
张柠从暖壶里倒了杯水,端过去,递给他,“大爷,小心烫。”
老头接过水,低低的道了声谢,“谢谢姑娘。”
张柠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他的手上。
手背上满是泥灰,奇怪的是,他的指甲缝里却是罕见的干净。
这不像个乞丐的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