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胜此时感觉手上的这封信和婴儿的小虎头鞋,有千斤重。
他心里也很惧怕,担忧,怕他一旦开了这个口,张柠真的会离开这个家。
再也不回来。
到那时候,他们可能真的就要失去她了。
若是以前,张柠离开,他们倒觉得解脱了,但是现在,孩子那么懂事,那么聪明,带领着全家欢欢喜喜的奔小康,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
张柠也完全拿他们当亲人。
这个时候,他要是将她的身世,再次血淋淋的摆在她面前,让她做选择。
这对张柠来讲,太残忍。
可是,一方面,张德胜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
张柠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这件事。
他也答应过,等她十八岁,就让张柠自己做选择,如果她执意要离开,要找她的亲生父母,他们完全尊重她的选择。
他应该信守承诺,不能刻意逃避下去了。
一家人沉默不语,屋里的气氛就这么僵持着,因为张德胜抽烟,堂屋里烟雾缭绕。
不知过了多久,张德胜吸了一根又一根的旱烟后,最终,他沧桑的面颊浮现一丝坚决的神色。
张德胜掐了烟头,冲着王兰香等人发了话,“我决定了,等柠柠生日那天,我要把这些东西交给她。你们不要反对,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逃避也不是办法。索性大方的告诉她,听听她的意见,我们应该对她有信心,我张家出来的孩子,不会忘恩负义,就算她找到了亲生父母,也不会不认我们的。”
“万一,孩子走了怎么办?”王兰香抹了把眼泪,语气担忧的开口。
张德胜瞟了她一眼,“她迟早会离家这个家的,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丫头志向高着呢,你以为她会像我们一样,在村里待一辈子?她的师父,还有秦锋,那个是等闲之辈?”
张德胜看的很透彻,秦锋对张柠这是真上心了。工程结束了还不回家,他说了,等张柠十八岁生日过了,他才离开。
日理万机的秦总,都能等在这里给她过生日,那丫头得多有福气。
闺女有本事,他们脸上也有光,张德胜见王兰香和张顺他们不说话,他安慰着开口道,“只要她认我们,就算她走到天南海北,我们还是她的父母,孩子有出息,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我这不是怕她要真找到了亲生父母,会和我们疏远么?”张柠离开家去闯荡,或者干啥这都不是问题,王兰香就是不愿意让张柠找什么亲生父母。
孩子是她养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她为了养这个丫头,承受了多少外界压力,受了多少罪?
现在凭啥让她找亲生父母?
她父母有脸认她么?
王兰香责怨的瞪了眼张德胜,搞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好好太平的日子不过,又要折腾?
张顺闷头坐在板凳上,双手捅在袖口里,他黝黑的脸上看起来很是凝重,沉默了一会,张顺表了态,“爸,既然你决定了,那我支持你,你说的对,柠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我对她的了解,我觉得她主动找亲生父母的可能性很小,对方找上门来,她都未必认。别忘了,她是弃婴,是在襁褓里就被扔在路边的弃婴。跟那些走失拐卖的孩子性质可不一样。”
要走留不住,要留推也推不走。
将选择权交给张柠,让她自己决定。
张莉也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也觉得,柠柠找她亲生父母的可能性很小,我就是担心,她现在这么乐观积极,每天过得那么开心,突然告诉她这件事,这不是扯她刚长好的伤疤吗?”
“迟早要面对的。以前我们全家掖着藏着,不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头来,别人在暗处使坏,添油加醋的什么都跟她说了,她对我们意见那么大,还被造谣出童养媳的事。那些事,张玉莲虽然有错,但我们自己也有责任。”
张德胜这次是铁了心,要将一切都摊开来,以前,他只告诉过张柠,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却没说那么详细,他说过,等她十八岁,便放手,让她自己选择自己以后的生活。
王兰香本来心里就委屈着,突然听到张德胜的话,她气不打一处来,不悦的反驳,“你就护着你那个黑心肝的侄女吧?我们自己有啥责任?我对柠柠那丫头,可是比对莉莉都好,那事就是你妈和张玉莲在中间使坏,你别想替她们开脱。张玉莲什么德性,你们还没看明白吗?二愣媳妇都被她举报弄没了。”
老太太和张玉莲胡说八道,怂恿张柠,害的一家人过了一年水深火热的生活,怎么到头来,他们自己还有责任了?
王兰香坚决不同意张德胜的说法。
谁也别想为张玉莲说好话。
提到二愣媳妇,张顺和张莉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但俩人默契的都没开口。
张德胜给她讲道理,“我说我们有责任,意思是说,我们当父母的,跟孩子沟通太少了,没错,吃穿用度是没亏待,可养孩子也不是养猪娃子,我我这段时间在工地上,听那些外地来的工人来谝闲传讲教育,人家都说了,父母和孩子的沟通最重要,尤其孩子到了什么青春期,都很叛逆,我们柠柠幸亏自己想通了,不然走上歪路,我们当父母的,真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与其心里一直战战兢兢,怕她离开我们,倒不如大家坐一起,什么话都说开了,不管她怎么选择,我们都接受。”
张德胜做了决定,其他人心里虽然不赞同,也不敢再有异议。
张德胜嘴上说的洒脱,心里却没那么想的开。
他讲手上的东西放到炕上,又掏出纸条和旱烟叶,卷起了烟。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准备饭馆开业的热情劲,明显消减了很多。
因为,饭馆开业就是张柠的生日,万一,她到时候的选择,让他们心寒……
张柠因为数学没考好,最近两天很焦虑。
在学习数学方面,也感到了丝丝疲惫。
晚饭过后,张柠拿着她和楚逸的数学试卷,不甘心的一遍遍对比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句话,此时真的是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楚逸,你小子,是不是藏拙?你看你考九十多分,为毛我都及格不了?”张柠越看心里越不平衡,气愤的朝捧着书本全神贯注的阅读的楚逸抱怨。
虽然其他几门考的相当不错,她还挤进了渣渣云集的八班的前十名,可这数学也太差了。
陈丽荣越夸奖她进步快,张柠就越焦虑。
进步快,是源于起点低。
楚逸穿着件烟灰色羊绒衫,面容沉静,听到张柠的话,他的视线从手上的书本上移开,缓缓侧目,“是你自己基础差,你怪我干什么?”
张柠见楚逸将所有责任撇的一干二净,她神色不悦,强势反驳,“你的身体素质还弱呢,我不也给你治的现在活蹦乱跳的?凭什么我数学基础差,你就给我补不上来?”
楚逸,“……”他竟然无法反驳。
的确,他的身子骨,以前真是弱的两步一咳,三步一喘,现在白天正常上课,每晚挑灯夜读,一点问题都没有。
身子明显感觉结实了很多,哮喘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想到这里,楚逸看张柠眼神充满了感激,甚至还带着一丝崇拜。
不愧是聂如风的徒弟,才十八岁,在医术方面就有如此高的造诣。
他病了这么多年,求医问药,吃尽了苦头,最后,被一个同龄小姑娘治好了。
楚逸同时也感到疑惑,医术都这么高超了,还费劲考什么医学院,直接挂招牌行医不行么?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他笔直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炸毛的女孩,淡淡出声,“你用不着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你的医术,恐怕医学院的教授都教不了你了,你干嘛非得上这个大学?”
张柠闻言,嘴角微抽,这小子,这是夸她还是故意捧杀?
“你小子,说的这叫什么话?活到老学到老,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这意思,是想让我当仲永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再说,文凭很重要,知道吗?有些人,他不管你医术如何高明,你不是重点院校毕业的,他就不认你!
再说,我擅长中医,我上大学想主修西医方面的东西,中医虽然神奇,但也不是万能的,有些疾病,无法靠中医治疗,我只有中西医都掌握了,将来才能号称神医,更好的造福病人。”
前世,她亲身经历过,那种需要做手术的病人,因着他们医馆的名头,慕名而来,病人那么期待,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他们,可她却束手无策,只能无可奈何的将人打发走。
作为一个大夫,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病人而无能为力,让人挫败。
所以,她不能圈地自大,必须趁着有机会,持续不断的学习。
张柠说这些话时。眼底流露出的光芒,让楚逸微微有些怔松。
如果不是真的热爱,真的说不出这些话。
就像他,每天强迫自己疯狂的汲取经济学方面的知识,他并没有很渴望那些知识。
只是因为,没办法!
他必须学,必须了解掌握那些东西。
支撑张柠学习的信念是对医学的热爱,而支撑他像个机器一样孜孜不倦学习的动力,是为了复仇!
楚逸扔下手中的一本营销学,从桌上挑了数学课本,“以后,重点复习数学吧。”
张柠也急忙翻开了书本。还不忘敲打他,“你可给我认真点教,要是敢投机取巧,信不信下次扎针,我也给你少扎几个穴位。”
“我没有投机取巧!是你自己……”笨!
楚逸话到嘴边又及时收了回去,人家笨的话能当神医的徒弟吗?
只能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我怎么了?”张柠眸底冒着危险的光。
“没什么,你再用功点就好了。”
楚逸说完,翻开了课本。
这时,秦锋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在门外听他们在斗嘴,看着张柠脸上的表情灵动可爱,他心里酸酸的,他希望。她每一个表情,都属于他一个人。
不想其他男人看见。
秦锋拉了把椅子坐到张柠旁边,“我来给你辅导。”
突然被打扰,楚逸7神色明显不悦,“小锋哥,还是我来吧。”
秦锋看都没看他,“你都教了这么久,不还是考不及格?”
楚逸,“……”凭什么都来指责他?
他真的尽力了好吗?
秦锋从楚逸手上直接将书抽过来,看向杵在那的张柠,淡淡道,“坐。”
“哦,好。”迫于秦锋强大的气场,张柠只得乖乖落座,然后认真的听他给自己讲题。
秦锋讲题,简单明了,也很耐心,只要她稍微迟疑,或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总会看出来,然后重复一遍。
不像楚逸,板着脸酷酷的,问他都问不响。
既然秦锋来了,张柠还是很乐意让他给自己辅导的。
张柠感觉上次秦锋给自己辅导的短短一个小时,简直开了挂。
今天更是如此,楚逸在一旁听的也是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