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排布鞋,是不是叫做千层底?”李老知道了这儿就是荷花村以后,他已经是非常的激动。这个时候,大哥和大嫂也进到里屋。
亦兵回道:“是啊。这种鞋就叫做千层底呀?”过去村子里的老太太、堂客们都会做这种鞋,哪怕是只纳一层底也要浆上起码二十层旧布,都叫做千层底。
“那你们听说过‘李妈千层糕’的一种鞋吗?”老华侨紧赶着再追问了一句。
这时,深睡在床榻之上的老太太浑身一个哆嗦,干柴一般骨瘦的一双手开始不定地抖动。亦兵顾不得内心里听到“千层糕”之后的震撼,赶紧地扑到了床前,紧握住母亲的一只手,轻声地唤着:“妈!我是兵伢。您怎么啦?”
大嫂赶紧冲出房间,摘下挂在厅房墙上的一面芭蕉扇,又转回了婆婆的房间,开始使劲为她老人家摇着芭蕉扇:“快去,弄点糖水来!”她使唤着自己的男人。
一会的功夫,亦农端来了一碗温糖水,与三弟一起,为母亲慢慢地喂下。喝进去了一半,却又撒了外面的一大滩,温温的糖水顺着阿妈的嘴角慢慢地流到了枕头和凉席上。
亦兵摸起床边的一条毛巾为母亲擦拭着嘴角的水渍。阿妈的双手停止了抖动,但凹瘪的嘴巴动了一动:“妈,我……对不起……您!”断断续续地说完几个字后,墨镜的边沿顺着脸颊流下了一行默默的眼泪。
这行泪水把亦兵亦农俩兄弟给吓坏了。“妈!您怎么啦?”“妈!听得见我们说话吗?”亦兵还学着医生的样子,摸了摸母亲的脉搏,又侧着脑袋贴在母亲的胸前听了听心跳。一切正常呀?没有了鼾声,老太太呼吸均匀,面无表情,似乎仍在深睡之中。
难道,老妈听进去了老华侨说起的那句“千层糕”?千层糕就是说奶奶,而奶奶在二哥失踪后的第二年悲伤去世以后,母亲念叨了一年有多的就是这句“妈,我对不起您!”“妈,我对不起您!”“妈,我对不起您!”不绝于耳。那个时候,亦兵已经有十二岁了,所以记忆深刻。
“你们妈可能是做梦了。”李老琢磨着自己刚才是否说错了话?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供两位惶恐着的孝子们参考。但是他不知道,就是那句“李妈千层糕”刺激了老太太。深睡中的老人常常会做梦,对周围的动静会选择性地听,选择性地反应,更何况许多盲人就是个千里耳,比常人的耳朵灵敏许多。
亦兵回头一看,只见老华侨也颤颤巍巍地扶着门框坐到了门边的一张竹椅子上。
在确认了母亲确实没有睡醒之后,亦兵站起身子,扶起李老走进了外面的厅房,随手把母亲的房门“嘎吱”一声紧紧地关上。他可是知道自己的阿妈耳朵尖,听力好得不得了,刚刚可能是因为睡梦中听到了“千层糕”三个字。
这会儿有故事,必须外间说,中间的隔断门也必须关死啰。
他搬过一张宽敞的围椅让老先生坐定,替他沏上了一杯茶,关切地问道:“李老,您的身体还好吧?”他看见老先生说过“千层糕”以后,自己的身子也有些抖动的迹象,可千万不要弄出个要打120急救呀。
“我也要点凉水。”
“哦……好好好!”亦兵马上跑进厨房端出了夏日常备的凉水壶。
李老双手端起水壶往茶杯里参了些,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就着温茶水一仰头把药丸吞了下去。
“您这是……?”亦兵狐疑地问道。
“年纪大了,遇到事情就会有些心慌。吃颗药丸压一压。”
“那吃药用茶水不好吧?”
“不要紧,药效减半而已。没事的。”
看见李老已经从刚才的颤颤巍巍中平静了下来,亦兵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到了老先生的对面。“您刚才提到的‘李妈千层糕’,听说过这名字?”
“是啊!荷花村的李大妈,纳底纳三层,方圆几十里是很有名气的。”老华侨已经猜出了面前的这位李总,是一位故人的后代。老李大李两个人,已经是心照不宣,准备互相配合着揭开一段关联历史的一层面纱。
“嗯,那位李大妈就是我的奶奶。她老人家纳的鞋底就叫做‘李妈千层糕’,已经快三十年了没有人提起过。我母亲从奶奶那儿学会了纳底以后,她只为家里人做鞋,从不卖给外人。”
“哦……那床榻上墙边的一大排?”老华侨看过一眼,已经是念念不忘。不卖的话,干嘛做那么多?
“那是她为二哥做的,一年一双!三十年了,我中饭的时候给您和丁局说起过二哥的故事。”
听到这里,老先生的心里感觉得无比地震撼。还是先讲讲我跟你父亲的过节吧,跟千层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您的父亲姓李,一个单名‘旦’字。叫李旦,正月初一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