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奔跑的身形健步如飞,像只顽皮的小鹿。她单手轻松地拧着那只小陶屋,身子随着飞奔的步伐上下跳动着,但手中物件的运行轨迹却像是一条直线。很明显,女儿已经意识到,可不要把阿爸的宝贝给弄碎了。
但是,在山里行走已经要特别小心了,何况是奔跑?万一踩到颗松散的碎石,或者是绊到了树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看着飞奔而去的姐姐,王总家的小屁孩也不甘示弱。他撒开了两腿,紧跟在姐姐的屁股后疯狂地追了上去。
颂猜侧脸看了看妻子,意思就是“咱家的孩子还是这么淘?”阿香也被现场忽然发生的事件惊呆到了,只好歉意地望着久别重逢的丈夫说道:“这个……跟我小时候好像有点像?”
“不用担心的,随性吧。如果他俩玩耍回来,物件没碎,你就帮忙拿一下。”颂猜缓解了一下气氛,以相对轻松的口气跟妻子交代道。这个时候,他的怀里还抱着狗狗妹朵呢。
这个时候,王总在旁补充道:“这孩子,肯定是许久没有见过父亲,看到你对她又不冷不热的,所以通过这个样子的举动,来吸引你做老爸的注意力!那小玩具真要碎了不打紧,回到镇上,我为他们一人买两个。给你也买一个哈?”
“……”误会了,纯属误会!王总对孩子举动的解读是有些道理。但是,我刚刚好像没有责怪孩子的意思吧?应该就是那句“别……别,你千万要小心!可别碎了!”吓到大家了?从清静之地回到了凡尘,跟这六人沟通都会遇到障碍?难怪师傅讲过:凡人使用的语言和文字,其本身的表达方式和沟通能力上,就有相当的局限性。
颂猜的脑海里还浮现出大师兄讲过的“节距”:节距可以适当地避免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但是,今个儿看来,在至亲的亲人面前持有节距,也许,反而会带来隔阂?
不用多想和多解释,慢慢来吧。颂猜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狗狗,心想:哎,你就别难过了!我这不是正带着你回家吗?这一行六人,包括那个还在怀里的孩子,今后,都会是你的亲人呢。
“妹朵”似乎是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它抬起头来,喉咙眼里“嗯嗯”了两声,伸出舌头在颂猜的脸颊处舔了一口。那双忠诚的眼神之中,有着无限的满足和适意。
女儿刚刚抢走的小陶屋,看似一件玩具,但是,它可不是一般的小物件。那还是两天前,在师傅与徒儿的最后一次陪修当中,师傅他老人家特别赠与徒儿我的。它甚至可能,还是一件特别重要的法器!
“出去以后,如果想念咱无名寺的时候,它可以陪一陪你的。当你一个人静思和冥想的时候,它可以助你快速地进入愉悦的空灵;它可以让你变大或者是变小,它甚至可以帮你穿越时空;还有一点就是,但你遇到疑惑或者困境的时候,如果想要面见曾经的师兄弟,它也可以帮到你。”师傅如是说。
“如果我想见到师傅您,也可以吗?”鲁西李虔诚地问道。
师傅点了点头。接着,他还挪揄了一句:“无事别等三宝殿。”
“凡间事,要用你本体的智慧去处理和解决,不要刻意地超越大自然的规律。”
鲁西李点了点头,牢记在心。
“你的大脑里面,有一处小毛病。通过两年的清修,你头疼的问题得到了缓解。但是,你的记忆却在一定程度上丢失了许多。记忆力的丧失,不是阳世间太过重要的一件事。反而是,由于记忆力的缺失,你的大脑可以得到必要的休息。”
“哦……,我知道了。”
“你对周边环境的体察力比常人要强。在许多事情上,它会使你站得较高也看得更远,这就是一种灵性。但是切记,这种本事只能施于行善,而不能作恶。如若作恶、或是滥用于伪善,会折损你的阳寿。”
“咔(好的)!”鲁西李短促的回应。
“你的凡尘难了。”“正如你刚来的几个月,凡心静不下来。所以,大师兄才安排你出山门,到普吉医院见过你的妻子。之后,你带着手术后的‘妹朵’回来以后,后期的修行才算真正地进入了状态。”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师傅和大师兄的刻意安排。鲁西李心里这般想着,他俯下了身子,对着端坐在对面的师傅行了一个大礼,以示感谢。
师傅继续说道:“你的个性不够喜乐,可能与你童年的际遇有关,这个很难改变。也许,与你离家太久有关?中国人常说叶落归根!如同我的血亲师兄,他的真身依然端坐在秀美的素贴山上,但他的魂,却是已经荣归故里。”
“……”真身还在?魂归故里?好像是说:清迈那位銮布已经圆寂,魂归了故乡?颂猜如此猜测。
“是的。我的血亲哥哥,也是我的师兄,于去年圆寂。他的魂,已经回到了故乡云南。”
“……”鲁西李觉得震惊,甚至是毛骨悚然的感觉:“师傅,您是中国云南人士?”
“是!我跟我兄长都是中国人。早年间中国内乱、民不聊生,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俩,逃到缅甸躲避战乱。后来,在金三角一带又遇到土匪抢地盘,我们兄弟俩与父亲就走散了。再后来,哥哥和我被泰北的一位高僧收留。这一留……整整六十五年。”
“您的老家是在……?”鲁西李不由自主地问道。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云南临沧。那个时候,我们老家刚刚由澜沧县改成双江县,因为她地处澜沧江和怒江之间。”师傅凄然地答道。
临沧?鲁西李太知道了。当年他自己从广东逃到昆明的时候,坐在长途车站查看地图的时候,就选择过临沧做为出逃的地点。后来,觉得临沧离边境还是远了一点,才选择了版纳州最近边境的石头镇。前些年,闲来无事的时候,鲁西李还去普吉镇上的图书馆,查看过当年出逃的路线,这边的地图上看不到石头镇,但临沧是个大地方,却是跃然纸上,清晰可见。
“过去十五年,中国大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的实际情况,应该比你在这边报纸上看得到的,要好很多。所以,你还很年轻,如果有机会的话,该回故乡去看看的。”
“……”鲁西李琢磨着,师傅为什么会跟自己讲这些。我跟他老人家汇报过呀?“杀舅”的往事让自己无法面对。也许,我这辈子就是回不去了。
“人们常说:无根水浇灌无根树?”师傅好像还在启发着徒儿。
“嗯?”鲁西李知道这是形容椰子水好喝、有营养。
“椰子有水其实不是无根。它的水源,来自那根高高长长的树干,从沙滩底下吸取水分。”
“……”鲁西李没明白。
“这世上的人啦,也不是无根树。我们都是有父母的,你妈生下了你。所以,无论是对往事的惶恐或有其它的什么理由,如果无缘再回家去看看,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是个喜乐的人。”